苗疆,北竞王府外。 竹荫森森,景色清幽,幽径旁用巨竹搭着一个凉亭,构筑精雅,极尽巧思,竹即是亭,亭即是竹。 一眼看去,竟分不出是竹林还是亭子。其间散客见状大为赞佩,左右端相,惊疑不定。 棋道高深之人无不伸长脖子,视线直直向亭上探去,大有痴迷意味。 走进细观,见双方端坐,当中横一石桌,上有棋盘,两人正在对弈。右首是个矮瘦的干瘪老头儿,左首则是个稚嫩少年。 一老一少相映成趣,再细品二者情态,则更令人大有荒谬之感。檀木棋盘当中,黑子、白子全是晶莹发光,双方各已下了百余子。 那矮小老头拈白棋下了一着,苍狼手中拈着一枚黑棋,应变更快。 目睹清秀少年拆解自如,耄耋老人忽然双眉一轩,似是看到了棋局中奇妙紧迫的变化。 周遭人员自有默契,观棋不语,万籁无声当中,老者忽道:“好,便如此下!”说着将一枚白子下在棋盘之上。 半月突击,高人亲身传授,虽是生搬硬套略显滞涩,但苍越孤鸣对这局棋的千百种变化的确了然于胸。 遂紧接着下了一记黑子,老者将十余路棋都已想通,跟着便下白子,两人又来往了十余着。 秋水先生精研博弈数十年,实是此道高手,见这一局棋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长生,或反扑、或收气,花五聚六,复杂无比。 他登时精神一振,再看片时,忽觉头晕脑胀,只计算了右下角一块小小白棋的死活,已觉胸口气血翻涌。 他定了定神,从头细细推敲,发觉原先以为这块白棋是死的,其实却有可活之道。 但要杀却旁边一块黑棋,牵涉却又极多,再算得几下,已是心力交瘁,嘴角隐溢朱红。 “北竞王所布的这局珍珑当真深奥巧妙,老夫却是破解不来。” 攻守数度易位,秋水先生只觉己方白旗白甲的兵马被黑旗黑甲的敌人围住了,左冲右突,却是始终杀不出重围。 模糊视线再转清明,老者吁了口长气,已是面露惨然,摇头道:“可惜,可惜!”扼腕之情,溢于言表。 叹息间,秋水先生已将自己所下的十余枚白子从棋盘上捡起,放入木盒。 苍狼也捡起了十余枚黑子,局上仍然留着原来的阵势。 棋下风云顿收,苗疆王储原是胜了,但却不见喜色,张了张口本欲道破残局来历。想了想复又止住,只是怔怔地望着老者离去的方向。 相同的方向,同样的人,却带着不同来时的沉重步伐。挺拔身姿忽转佝偻,平添几分英雄迟暮。 稚子心思最是敏感,自然不难发觉耄耋老人淡泊心性。‘既非为名利而来,又缘何因败失志呢?’ 目送秋水先生盈满身落拓迈向远方,幼狼不解,只是胸中平白升起几分怅惘,徘徊不去。 …… 府内 金丽华殿,典雅堂皇,俊秀男子轻倚御座,举手投足尽显优雅从容,侧耳细听臣下回禀苍狼进退有度,独对一众弈道前辈的画面。 听到关键处,竞日孤鸣不禁抚掌而笑。 此时,但见玉簪叠翠,青襦长裙的端庄女子捧来白玉犀角杯,温婉劝酒:“竞王爷,秋凝已酿好,请王爷试饮。” 大概是习惯了姚金池贴心举动,座上勋贵自然而然地接过杯盏,轻微沾唇,剑眉立时一凝。 喉结稍动牵引醇香入腹,把盏右手不动声色移至胸前,杯口稍倾以免被女官看出个中虚实。 北竞王情真意切,由衷赞叹道:“嗯,香如佳人花间起舞,醇如玉唇甜蜜柔滑,好酒,真是好酒啊。金池,你的手艺真是使人惊叹。” 的确惊叹,竟能将美酒酿出良药的滋味。 全然不知当中玄机,加之平素为人内向不争,耳闻赞许之音,姚金池兀自谦道:“王爷赞谬了。” 一双慧眼眸光流转,审视着面前由下属转注的亭中对局,却是绝不再饮杯中物。座上一时沉寂,唯有堂间丝竹之声,片刻不停。 见状,座下侍女毕竟青春心性,又深得爱屋及乌的王爷恩宠,不由窃窃私语起来。 珊瑚低声询问:“冰心,什么叫‘珍珑’?” 冰心也低声道:“‘珍珑’即是围棋的难题。那是一个人故意摆出来难人的,并不是两人对弈出来的阵势,因此或生、或劫,往往极难推算。” 寻常“珍珑”少则十余子,多者也不过四五十子,但这一个却有二百余子,一盘棋已下得接近完局。 冰心于此道所知有限,看了一会不懂,也就不看了。随珊瑚一同,一双妙目只是被华堂歌舞吸引。 丝竹奏响,鼓乐齐鸣。 伴着悠响绵长的弦乐声,十二名娇美舞姬翩然起舞,腰肢曼妙,身段玲珑,裙裾翻滚间一如十二只翩翩飞舞的彩蝶,满眼尽是活色生香。 少顷,竞日孤鸣忽道:“先生果真无愧王上嘱托。” “该说王爷有个好侄孙。” 闻言,心虚的医者分明能听出病人话音下潜藏的一份咬牙切齿,身处客席的荻花题叶恭谨万分。 偷梁换柱之举自不可能是温顺的小苍兔能做出来的事,但是,王爷,不要辜负乖巧幼狼的一片苦心啊。 毕竟,浅解医者话意的苗疆王储为了替王叔筛选对手,这半月来可是勤背棋谱不辍呢。 “哈,是啊,看来小王更应当把握这段时间,好好休养生息啊!”眉梢轻挑,北竞王顺水推舟,放下手中“美酒”。 “诶呀,王爷如此说,倒显得医某不解风情了,平白糟蹋了姚姑娘一番心意。”荻花题叶再开口,诙谐男声略带怂恿意味。 竞日孤鸣婉拒坐直,稍作沉吟,浅笑道,“呵,既如此,余下酒水不妨由先生代领如何?”如此一来,倒也无使得女官心力白费之虞。 “这嘛……”月白身影犹在迟疑之际,灿黄华姿雷厉风行间,已然替其做下决断,“冰心,把盏。” “是!”模样姣好的侍女躬身应诺,长袖曼舞间,素手执玉壶,已至男子身前。 ‘连让金池给客人斟酒都吝啬,这是在宣示主权吗。’ 心下吐槽一句,荻花题叶应对动作却是丝毫不慢,手腕轻翻,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方古藤杯来。 男子鼻尖轻动,闻香辩位,古拙杯口似迎还送,平平递至少女所举玉壶之下:“多谢。” 水声潺潺,酒从壶中落下,似箭般倾入杯中,却是分毫未曾外溅。 ‘好精妙的手法,不过,仍太过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