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村里通知白萦回来,就是要处理老房子的事情。
她家的房子年久失修,本就质量堪忧,今年夏季以来又是台风又是暴雨的,屋顶瓦片碎了不少,墙角又坍塌了一角,彻底成了危房。
“你家现在就你一个人了,在外面念书工作,估计以后也是在大城市成家了?房子留着没用,有些调皮的小孩钻进去玩,万一伤着了可不好。”
老村长年纪很大了,皮肤黝黑,个子瘦小,精神倒还挺好,语气和蔼地跟她说着这件事,“早两年全面脱贫进入小康嘛,破房子都拆了或搬到镇上或重建,就剩你家,只是你不在家,又是疫情闹得大家都不好走动……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塌下来,留着也是安全隐患,与其等它塌下来,不如主动拆了。只是这是你家的房子,要问过你的意见才行。”
村长又仔细给她介绍,说如果拆了有重建的想法,可以向政府打报告,在原有宅基地上建新房;如果不想建,宅基地就收归村集体,政府那边还会有补贴,按面积应该有几万块。
他们这儿的山村不像别的农村独门独户还带院子,这里住宅拥挤,容易闹邻里矛盾。
天气又潮湿多雨,十分讨厌。
何况白萦早以习惯城市,不可能重回农耕生活。于是几乎不用怎么考虑,她就说拆了不重建。
“这就好办了。”村长很高兴,又问:“到时候请挖机拆房子,很快就好了。只是估计你工作忙,不能一直在家里,村里可以帮你看着。你看家里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赶紧收拾收拾。”
白萦摇摇头。
需要的东西早就带走了,如今老房子只剩下发霉的家具和破旧的杂物罢了。
村长又说了山头和农田的事,承包给人种树种番薯、马铃薯之类等,也会有一些钱。虽然钱不多,但田地闲着也是闲着。
白萦都不打算理了,就说都给村里安排。
村长见她这么爽快,也是松了口气,“那我先跟村委商量一下,迟点就去量你家面积,你明天再来。知道你是大老远飞回来的,不好耽误,尽快给你办好。”
白萦点点头,婉拒了村长留宿的善意,离开了村长家。
她再回到老房子,走了走,看了看。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见了,下次回来就是一片平地,不,也许她不会再回来了……此时再看那些斑驳的墙壁,歪斜的瓦片,地上松动的青砖,都仿佛充满了历史感,在她的记忆里鲜活又泛黄。
从老房子出来,她去了一座草木葳蕤的山,一步一步走到半山腰,在熟悉的位置,找到了父母的坟墓。
她对父亲没有什么记忆了。父亲去世太早,她只隐约记得一个躺在床上哀戚无力的身影,至于面容、说过什么话,全都模糊了。
对母亲的记忆则深刻一些:瘦小病弱,总是在抱怨,家里没有温馨,只有苦涩。倒不是说母亲不爱她,只是日常忙碌田地里,累佝偻了腰,顾不上说爱。而且她中学时大多数时间都在学校里,母亲生命的最后几年,她们都没有空去陪伴彼此……
她以为自己只是个命苦的孤儿,世上早已没有了亲人,谁知机缘巧合,她又有了父母兄长,而长眠在此的,却成了养父母。
她叹了口气,蹲下,拔掉坟头长得过高的草,聊作祭扫。
白萦在村里上小学,镇上念初中,县里读高中,从她考上大学就离开家乡,这么多年过去,她总以为自己已经远离了那些艰苦贫穷的岁月,在城市里体面干净地活着。但是每次回来,在父母坟前,她又再次看到那个狼狈不堪、咬牙坚持的自己。
人,总是无法改变自己的底色。
她是什么样的,就永远是什么样的。
她明明做到了,远离农村,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可是,为什么她的内心还是不能彻底安宁呢?
尤其是这段时间,很受困扰,她好像又失去了方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了……
夏日山风不疾不徐,吹得树叶簌簌,吹散了她的乌发。
她在父母坟前站了许久,不知不觉,眼眶微红。
直到夕阳西下,才转身下山。
下山时遇到一些目光好奇的村民,她远远避开,下山去了。
晚上,白萦到镇上找了个民居住下。
傍晚又下了雨,淅淅沥沥的,潮湿得讨厌,倒是没有那么热了。
因为没什么胃口,她晚饭没吃,早早就锁门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她到村委和镇政府填资料,签了字,办好手续。有村长带着,一切都很顺利。她这趟回来要办的事情就办完了。
中午她就离开了镇子,从此告别这个地方,再也不回头。
乘坐大巴到了市里,本应该直接去机场的,然而出了车站,看见被雨水冲刷干净的街道,绿化带清新,行人不多,她突然兴起在西城逛逛的念头。
虽然是籍贯地,但其实她对这里非常陌生。她对镇上、县里都还算熟悉,唯独没有在西城生活过。
大学就去外面了,求学工作快十年,对这个城市的记忆,只是一个站点而已。
她没有犹豫多久,迈开脚步在街上走了起来。
四线城市的生活节奏当然比不上南城、北城那样的大都市,这里安逸、从容,街边走过的行人都透着一种时间充足的悠闲,榕树下下棋的大爷们自得其乐,一切都是那么慢节奏,宁静地让人不想走快。
走了一段,她慢慢呼出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心中郁气散了不少,浑身轻松起来。
原本没有这个想法的,完全是突如其来,心血来潮,这个念头出现在她的脑海——不如,就在这里住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