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翠青松盛着昨夜细雪,层叠枝叶随风浮动,迎着窗外澄明的朝晖,掀起一场茫茫白雾,恍惚还让人以为是春日晴光下翻腾的梨云杏雨。
齐韫适才苏醒,半眯着眼确认了好一会儿,才确信自己没有一直昏睡到明媚的青阳之时。
他听着榻边轻浅的呼吸,不敢动弹,只无声偏过头,细瞧她熟睡中微蹙的秀眉,鸦黑的睫羽,还有压在腮边的明显红印。
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在心口牵扯,两相纠缠一番后,化作一团厚实绵软的橦花,将心口填得满满当当。
他终究没忍住,抬手轻轻抚向少女受伤的耳廓,那里被利箭擦过,虽算不上严重,到底是因着皮肉细薄,又紫又红的肿了起来。
少女却被他这微小的动作惊醒,睫羽翕颤,迷蒙中对上他灼灼望过来的视线。
“你醒了?”沈怀珠半惊半喜,扶着榻沿从貂皮毯上起身,却因起的太快太急,顿觉眼冒金星,加上长久跪坐而腿脚酸麻,一时站不稳当,摇摇晃晃便扑到了齐韫身上。
齐韫倒是游刃有余接住她,沈怀珠生怕自己把他砸出个好歹,昏昏沉沉就要爬起来,却听身下齐韫吸着凉气“嘶”了一声。
沈怀珠抬头见他神情痛苦,瞬间不敢妄动。
“你……你怎么样?”她试探问道。
齐韫似有隐忍,喉结滚动,“你帮我看看,臂上的伤口是不是裂开了?”
沈怀珠闻言凑近几分,探头去看,还未看出个所以然,忽觉额角落下轻而痒的什么,一时动作微僵。
她面无表情抬眼,对上青年似笑非笑的明眸,好久才说:“齐韫,你又占我便宜。”
齐韫顺毛般轻轻拍抚她的后背,说道:“那便请沈娘子占回来,如何?”
少女一瞬不瞬盯着他,忽的伸手捧住他的脸,从上到下吧唧吧唧亲了个遍。
她亲的委实称不上温存,甚至还带着几分泄愤的意味,齐韫却兀自笑的欢快,到最后被少女两手一松,粗鲁撇下也不恼,拭了把她留在面上的水渍,说:“沈娘子好大的气性。”
沈怀珠如何不气?这人竟用苦肉计诈她!
她当时还真心实意的掉了两滴眼泪,谁知那毒根本不是什么要命的,至多磋磨他些个时日罢了,他当时还做出一副要被毒死的模样,把她骗得把跑路事宜忘了个干净。
后来谢府的人找来,见他俩浑身湿淋淋的甚是狼狈,甚至还被毒倒一个,诚惶诚恐将他们二人一抬一扶送上马车,快马加鞭带回了谢府。
而齐韫昏了三天,她便在此守了三天。
思及此,沈怀珠也颇觉无奈,毕竟,她能用所谓的美人计迷惑齐韫,齐韫怎就不能用苦肉计来迷惑她?
从相识至今,二人算是扯了个平手,可齐韫的目的顺利达成,她却没有。
沈怀珠与他对望,问道:“你打算如何?”
齐韫早已撑着坐起身,沉吟道:“我会把你送回陇右,若来日陇右能得已收复,一应事宜我会处置妥当,你父亲,我也会保全;若不能,我一样会登门求娶。”
他捏了捏她的手心,讨情道:“还要劳烦阿汕,等我两年。”
这厮得寸进尺,都扯到谈婚论嫁上来了。
但总归是松了口,她也不必一直在逃跑上耗费心思,唯一意外的,是齐韫允诺留下沈雪霄的命。
古往今来,每一代江山迭荡,踏过的每一条血路,最必不可少的,就是斩草除根。
斩阻前路的草,除有祸患的根。
齐韫方才的意思,是打算仅仅为了一个她,保下沈雪霄这祸根的性命?
哪里就值得?
若是她,恨便恨了,杂草必须斩断,祸根也必须铲除,绝不能留下一丝一毫潜在的隐患。
还是说,这番言辞只是为了稳住她?
齐韫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沈怀珠暗暗思量一番,还是觉得后者居多。
突发奇想,沈怀珠站在沈雪霄立场,冠冕堂皇道:“这大越江山哪里好?外戚专权蛮横,宦官把持内廷,一干节度使争来斗去,乌烟瘴气,民不聊生,就值得你如此殚精竭虑,为之守候?”
齐韫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悉心解释:“大越江山哪里都不好,可这是无数百姓的家。如你所言,这江山已经碎的不能再碎,可若真的任由一方席卷,迎来的这场大换血,并非只是成王败寇那么简单。”
“这过程,还要以千万尸骨作阶,血流成川作道,催动四面八方的战马,践踏每一寸土地,只杀出一人,走上那万人之上的金玉台。”
沈怀珠皱眉,“那便这样维持现状,不做改变?”
“总是要改变的。”齐韫望着窗外的乱琼,苍白的唇泛起欣慰的笑,“魏濯,会是个好皇帝。”
被提及的魏濯,此时正因太后的谕诏发愁。
上回谢府遇刺被谢尘光极力压了下来,而这回动静太大,不可避免的传回了大内,太后得知此事,马不停蹄命人来请圣驾回宫,称万不可因小失大,在龙体上有什么闪失。
魏濯冷笑,何为小?民情之事为小?只因一些犯上作乱的威吓,他便要夹着尾巴一头钻回那贝阙珠宫,保全这珍贵的性命?
他望着风尘仆仆来此请驾的宦官,淡回:“昨夜下过雪,想来路并不好走,明日罢。”
宦官自是听从,拖着麻木的双腿回到旅舍。
翌日一大早来谢府迎驾,又是等了三四个时辰,整齐的仪队冻得两股战战,乱了形也不见人出来,不得已大着胆子,去推了魏濯所在的房门。
房门洞开,里面空空荡荡,早已人去屋空。
“周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