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营驻扎在幽州城北的龙嘴山脚,挨一条潺潺的窄河,四周苍寥,人迹罕至,唯有兵士齐整的操练声震彻回响。
沈怀珠一早被这声音吵醒,揉着昏胀的脑袋起身,见大帐内空空荡荡,唯有旭日穿过沉重的帐帘罅隙,在地上打出斜长的光。
她枯坐一会儿,慢慢回想起昨夜原委。
杨云婵始终瞧她碍眼,从她坐下就开始挑刺找茬,嫌东嫌西,好在有杨云雪在其中调解,起初还算平和。
之后杨云雪因旁的事宜暂被叫走,杨云婵无人管束,又一次警告她:“我阿姊是心善之人,未曾在此事上与你计较,我也不论你什么身份来路,但请你尽快与家里人通信,速速从裴阿兄身边离开。”
沈怀珠心下嗤笑,恐怕你口中的裴阿兄,并不想我离开。
表面上仍旧和顺:“杨二娘子,我只是一介流落在外的弱女子,求生尚且艰难,更不敢有旁的想法。”
“最好是这样。”杨云婵哼道。
可沈怀珠偏偏想恶心她,便补上一句:“杨二娘子为人坦率,我很是想与你交朋友。”
杨云婵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交朋友?”
沈怀珠认真点头。
杨云婵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她,正欲发作,目光一转看到桌上酒坛,当即转了主意,起身扯去上头包了红布的软木塞,抱起往三个酒碗里依次倒满,推到沈怀珠面前。
“我们北地向来以酒会友,你若诚心,就把这三碗酒喝了。”
她笃定沈怀珠不会饮酒,满脸幸灾乐祸,坐等她退缩,然后再冷语嘲讽一番。
不过她算错了,沈怀珠会饮酒。但是歪打正着,沈怀珠酒量不好。
见沈怀珠犹豫,杨云婵难掩得意,“我就知道……”
“我喝。”
杨云婵噎住,不信道:“你会喝酒?”
沈怀珠含笑看她:“会与不会,诚心定是有的。”
说罢当真捧起面前的酒,一口一口艰难灌下去。
三碗罢,杨云婵却反悔了,狡辩说:“这、这只是勘验你的诚心。”说着也倒酒灌了三碗,一抹嘴,无赖道:“你若能喝过我才行!”
沈怀珠也觉得这点酒劲不够,欣然同意。
杨云雪回来看到的,便是两人对头痛饮,一副拼红眼的酒鬼架势,慌忙上前把她们拉开,又是拦又是劝。
之后,齐韫就赶来了。
沈怀珠目的达成,趁着意识还算清明,演了场声泪俱下的好戏,把悲痛、隐忍、委屈等复杂情绪发挥到极致,到最后哭得上头,竟觉两眼发黑,手足疲软,干脆不管不顾,彻底晕了过去。
这姓齐……也姓裴的,疑心太重,沈怀珠索性反其道而行,主动出击。
她一边警醒自己之后还需更加谨慎,一边快速收拾妥当,出了营帐。
杨云婵正在草亭下用早食,看到沈怀珠后眼神躲闪,自顾埋头苦吃。
杨云雪放下正在擦拭的佩剑,招呼她过去用饭。
军营之中不分贵贱,将领士兵们亲如一家,分吃同一锅饭。所有人都不例外。
杨云雪与她稍作解释,沈怀珠表示不介意,自己盛了碗菜粥吃。
安静中,草亭下跑进一小医卒,呈上份伤员清册后立到一旁,等杨云雪细询。
杨云雪接下册子翻看,瞥他一眼,随口说:“你倒是眼生。”
医卒恭敬回话:“小的本是外头医馆的,全因此次伤员众多,才被临时召入营中,是以大娘子未曾见过。”
沈怀珠闻声抬眼,见他面皮白净,身形瘦弱,的确像刚入营不久。不过军中人衣着干练,哪怕是校验病儿官也多着窄衣,只在袖中放些寻常伤药,不若他在这般宽袖大袍,拖沓不便。
倒也说得通,新入营的,需用补给还未到位,将就一时再正常不过。
杨云雪不疑有他,细细问了伤患的病愈现况,以及亡故将士的抚恤进展。
他低眉敛目,一一作答。
杨云雪满意点头。
但见这小医卒忧道:“帐中两位断腿的伤情不容乐观,其中一个化了脓,日夜哭嚎不已,意志消沉,令人痛心。”
杨云雪自来关怀底下兵卒,听了后立即道:“我过去看看。”
正待动身,脚下突然咣啷一声响,低头看,桌沿茶盏不知被谁碰翻,溅碎一地,连着其中茶水一并浇在杨云雪身上。
始作俑者一脸歉意,起身上前用帕子为其揩拭,不动声色将杨云雪与那医卒隔开。
杨云婵瞅一眼,接着吃粥,评了句:“笨手笨脚。”
“全都怪我,大娘子不妨先回营帐换身衣裳,之后再去探望伤患也不迟。”沈怀珠提议道。
谁知杨云雪十分不拘小节,摆摆手:“无碍,晾一晾就干了。”
这倒与沈怀珠的设想产生偏差,先前她冒名顶替,潜在江南一县丞府宅,那里的娘子贵人最是讲究,裙衫上半点脏污沾不得,一日里常换好几回。
沈怀珠为此烦扰,却不得不跟着同做,如今想来,那段时日换过的衣裳,怕是比她活这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多,光是回想就一阵恶寒。
现今还要强加在他人身上,沈怀珠丝毫不觉愧疚。
“茶渍染在上头终究不好看,大娘子还是换一换罢。”
杨云雪笑着哄道:“好怀珠,你且放我去吧。”
动作却是不容拒绝,推开她往前,直到临那医卒半步,一声沉闷的刀刃入腹声,让她猛顿在原地。
沈怀珠心中大叫不好,越过杨云雪因疼痛而佝偻蜷缩的后背,看见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