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已过,今年不知怎得,雨水下个没完,夜里寒气不弱冬日,甚至更冷几分,只冻得人直打哆嗦。
自送灵归来,已是江氏被软禁的第七日。因着韩三爷那份和离书,韩廷义不敢在明面上为难她,暗自散播韩三夫人因夫去世,伤心难耐以至抱病在床的消息,并命家仆严加看管同馨院,以不能打扰韩家三夫人养病为由不许任何人探视。
同馨院的侍女被裁了大半,只许留零星三五人侍奉。诺大一个同馨院,乍然萧条起来。晨间风起,伴着呼呼寒风,檐下白灯随之摇摇欲坠。
江氏倚在门栏上,望着那灯笼陷入沉思。韩廷义到底顾念着她是庐州江氏女,于日常饮食上不敢苛待她太过。念及此处,江氏不免面露嘲讽。
江氏身上孝服为卸,转身向室内走去。轻声走到床边,见韩佳萱正在床上熟睡,江氏伸手轻轻地掖了掖被子,慈爱地注视着韩佳萱。
目光触及韩佳萱右颊快淡得无痕的掌印,江氏又想起六日前韩廷义欲夺韩佳萱时的场景。那日,韩廷义见遣婆子不能强硬拉开她们母女,遂上手扯住韩佳萱头发硬生生拖拽至身边。韩佳萱平日里看着温温吞吞,那日也发狠死死咬住韩廷义的虎口。韩廷义吃痛甩了韩佳萱一掌,将她扇到一旁,又命婆子按住她将她丢到柴房。
这孩子也是个烈性子,忍着疼不吃不喝三日。但她到底年幼,又兼半月丧父之痛与母女分离之苦,第三日便发起高烧,差点丢了一条小命。幸好二嫂宽厚,不忍韩佳萱殒命,暗地里将她送回同馨院,又偷偷送些药材进来,方才保住韩佳萱的性命。韩廷义岂会不知二房的动作,只是韩佳萱于他还有些用处,故他才闭一只眼睁一只眼。
江氏又轻按韩佳萱后脑处,韩佳萱虽在睡梦中,但脑后疼痛传来还是让她不禁皱眉。看样子后脑还是瘀堵未消,江氏眼眸一沉,长长的指甲深陷入手心未觉疼痛。
韩家……韩廷义……江氏默默念叨,恨上心头,转身朝书房走去。
站立在书房中央,江氏从未觉得书房如此空旷,往日夫妻叙话恩爱场面还历历在目,现下环顾周遭,江氏闭眼细嗅韩三爷的痕迹,只觉得气息渐渐淡薄,快要闻不到了。
柳娘小心翼翼走了进来,垂立于江氏身后,等待江氏发话。
“怎么说?”江氏立于红木书架前,面前皆是韩三爷身前喜欢的书册,只是现在上面覆盖一层薄雾,用手一扫满指灰尘。
柳娘恭敬回禀道:“前院齐婆子的男人原是替韩家传递信件的,只是她说并没有见着韩家往咱家递送讣告。”言罢,抬首瞥了一眼江氏的身形,仿佛又清瘦了许多。
“怪不得……”江氏边听边从一旁水盆里沾湿抹布,细心擦去红木书架框格中的尘埃,待她擦完一排后转过身对着柳娘言道,“你把信交给齐婆子了吧?”
“是。齐婆子说,定不负夫人嘱托。”
江氏嫁入韩氏多年,面上表现得虽与世无争,但府里不可能没有她的眼线。几年前,韩家原本的管事欺辱齐婆子的闺女,齐婆子的儿子气不过便一刀砍死那管事。这管事的妻子原是韩老太太身边的大红人,当即哭哭啼啼找韩老太太告状,要将那齐姓汉子捉拿问斩。
江家与金陵县令有旧,故以修书一份,将斩刑改为流放,救下那汉子一命。那齐姑娘被人玷污难以出嫁,也是江氏替她出了丰厚妆奁,将齐姑娘嫁给乡间富农。是以,齐家上下都对江氏感恩戴德。即使诸如此类乐善好施之事做得多了,江氏也从未强求他们有什么回报。
是以,韩廷义以为江氏不过是跋扈专断,且并不知道如何笼络人心一妇人,殊不知自韩廷义归家以来身边一直有江氏的人,只是不曾显露出来罢了。
江氏点头,浣洗抹布后开始擦第二层书架,想起一个人来,又问道:“姚娘呢?”
柳娘思忖片刻后答道:“蕊娘探听到她被韩廷义调到身边伺候了。”
“倒是个聪明人。”江氏嘲弄地说道,眼里闪过几丝讥讽。
哗啦水声,江氏弯身擦到最后一层书架:“三爷的药,你拿到了?”
柳娘面色赧然,从腰间香囊中取出一小纸包递了上去道:“韩廷义的人看得紧,只取得了这么一点。”
江氏接过那小包,垫了垫分量,喃喃道:“够了。”握紧那黄纸抱住的东西,眸中恨意乍然一闪又迅速消失,尽可能平静地说道:“待天亮了,你去同门口看管咱们的人说,我要见韩廷义。”
柳娘颔首应了,又闻江氏唤她扶自己去榻上休憩一会儿。柳娘照做,又将床帏放下,只听见从里头传来低低地女声:“记得让丫鬟把书房收拾干净,三爷回来还要用呢。”
“哎,奴婢这就去办。”柳娘立在床头鼻头一酸,忍着不让声音发颤,回答道。
江氏低声“嗯”了一句。随着江氏呼吸声渐起,柳娘方才离去。
也不是韩廷义是否故意为之,愣是三日后才请人让江氏去正房。彼时,江氏正在揽着韩佳萱练字。看着韩佳萱担忧的眼神,江氏莞尔一笑抚摸着她的头温言道:“娘马上回来,别担心。”
背对韩佳萱忧虑的目光,江氏主仆二人身披麻服往繁祉院方向走去。明明是春日,寒风料峭,新草青黄不接,颇有些深秋意味。
行至繁祉院门口,江氏主仆直直撞上姚娘。还在孝期中,姚娘虽还身着孝衣,只是江氏眼尖,瞅见姚娘发髻中几支新打的花头银簪并一对银丁香悬挂耳垂。细细一看,姚娘虽还梳着往日的发髻,眉眼间妖娆却若隐若现,见了江氏只是敷衍一蹲,扭着腰肢就走了。
柳娘气不过,正想上去找她理论一番,却被江氏拉住叮咛一句“不可节外生枝”方才作罢。
江氏直直走进繁祉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