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宵一颤,没有拉住陈舒窈,她跌倒在地上,却仿佛不会疼一样,依旧笑得灿烂天真。
那笑容让滕宵发自内心地感到痛苦和恐惧。
陈舒窈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疯狂,她已经没有了意识。
从她“献出”自己的眼睛那一刻起,她就把自己送上了祭台,她再也不能称之为人了,而是祭桌上的牛马鸡豕,无人在意,无人问津,只有在腐烂中死去。
——如果不能救回她,这就是她注定的结局。
陈舒窈从地上爬起来,佝偻地坐着,抚摸着左手里捏着的粗糙泥偶,她的血滴在泥偶上,那灰泥竟然慢慢融开,化成了一滩,流到她手心,她又揉搓起那一团土,脸上绽开了笑容,好像陷入了一种幸福的状态,开始低声哼唱着什么。
滕宵蹲在她面前,想要抓住她的手,却听清了她的哼唱: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滕宵浑身一震,记忆深处的歌声随这轻哼一起涌来。
那是她们修学旅行的第一日,夜晚的草地上,陈舒窈躺在滕宵身边,领队老师提议大家来唱歌,然后起了这首儿歌。开始时男生们嗤之以鼻,女孩们却渐渐应和,最后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唱起来,少年少女们柔和清澈的嗓音把这首歌唱出了不一样的味道,无忧无虑,只有童真,没有悲伤。
那时候,陈舒窈伸出手牵住滕宵,眼睛又黑又亮,她说:“滕宵,我们长大了也做最好的朋友吧。”
最好的朋友……
——滕宵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哭嚎,那声音有如实质一般从她胸腔里掏出来,让她心口发痛。
她抓住陈舒窈的肩膀,用力摇晃着,对她吼道:“陈舒窈,不要变成那样,那太痛苦了,醒过来,现在还来得及,你醒过来!”
陈舒窈却根本听不见,她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挣脱了滕宵的手,举起手里的泥团,那泥团搓成了一个小小的圆球,她空洞的眼睛和另一只泥土做的眼都凝视着那圆球,那眼神里有崇敬、有喜悦、有释然。
她更大声地唱起了“虫儿飞”,举起手,似乎想将那新做出来的泥眼珠往空的眼眶里塞去。
滕宵却抬起手,一把打飞了她手里的眼球,对她吼道:“我说了——不!”
陈舒窈那幸福圆满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她凶狠地盯着滕宵,似乎滕宵刚才的行为激怒了她。
滕宵无所畏惧地回视她,眼中分明写满痛苦,却又染上了挑衅的意味,好像在说:来呀,我们同归于尽!
陈舒窈低吼一声,仿佛兽类进攻前的示威,紧接着身子拱起,手脚贴地,如同两栖动物般快速地向前爬动两步,手指成爪,抓向滕宵的眼睛!
滕宵却一闪身,轻易地避开了陈舒窈的攻击,同时手绕向她,捉住了她两只肩膀,反扣在她背后,身子一拧,在空中翻身,压坐在陈舒窈身上,将她的两只手和她的整个身体都坠向地面。
陈舒窈发现自己被束缚之后,奋力地扭动挣扎,头还砰砰地撞击着地面,看起来更为疯癫骇人!
滕宵心中一痛,却不得不狠下心!
她只用一只手制住陈舒窈,腾出的另一只手抹干了脸上的泪,反手伸进背包,摸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古旧纤巧的青铜钟,仅有一指高,合瓦形结构,顶上有纤细的甬柱,通体以极其精妙的笔触刻绘百兽、草木、花鸟,并以垂鳞纹及雷纹作为装饰分隔,上书“灵犀之歌钟”的错金铭文。
滕宵紧紧握住青铜钟,手沾一抹陈舒窈的鲜血抹在青铜钟上,锈蚀产生的青绿泛着幽光。
“你其实根本没有彻底失去意识,你只献出了一只眼睛,你也记得虫儿飞,能感受到我的存在。
但是现在不管我给你说什么,你都要逃避,为什么?你真的要彻底把一切献给他吗?他根本不能解救你,他是邪恶的东西,他只想夺走你的生命,想让你成为他延续力量的祭品!”
滕宵说着,轻轻晃动青铜钟。钟体内空,本来是不会被摇响的。
但她听到声响,从四周传来,古远洪大,震撼悠长,连绵不绝地回荡在房间内,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叮——咚——”
她知道,不光她能听到,陈舒窈也能听到。
果然,被她压制住的陈舒窈忽然停止了扭动,她仰着头,表情迷茫,似乎在寻找声音的来处。
“你能听到,你就是不想醒过来,是不是?”滕宵将她的身体翻过来,对着她的耳边不断呼唤,“我是滕宵,求你,醒过来,和我说说话。我来晚了,抱歉,但拜托你听我这一次,再让我见你一面。我们上一次见,已经有十年了……”
她的话语随着钟声,进入陈舒窈意识深处。
陈舒窈仰着头,似乎在听,她早已不存在的双眼静静地看着她,嘴里忽然吐出一个字:“滕,滕……”
“滕宵,我是滕宵——我们以前是好朋友。”滕宵抓起她的手,让她能摸到自己的脸,渴望她能认出自己。
陈舒窈手上的血还是温热的,她抚过滕宵的脸庞,轻轻念着:“滕宵、滕宵……”然后她身体颤抖了一下,好像想起了什么,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出现在她的脸。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滕宵。”陈舒窈轻轻地说,然后朝她张开了双臂。
“是我。”滕宵用力抱紧她,脸庞贴在她有些潮湿的头发上,双眼又有了一种异样的酸涩,“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我们约好要一直做好朋友,你想起我了,对……”
她的话没能说完,一个坚硬的物体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后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