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
孟薇举起细长的玻璃杯喝水,水里放着一整片完好的青黄色柠檬片,随水晃荡了几下,那柠檬片平淌过来,渐露出白色玻璃杯底后的世界,有金的,紫的,红的,黄的,汇聚成潋滟细碎的光芒,映在孟薇一双冷艳迷离的双眸之中。
空气里浮荡着的是《水边的阿狄丽娜》,一首法国钢琴曲。
有种悲壮式欢快的味道,与今天的场景,莫名有一种矛盾而又滑稽的契合。
至于契合在哪里。
自然是十天之前,她父亲孟漳龙因为心脏病突发去世,那一场悲壮的葬礼之中。
而滑稽的,是她的母亲唐卉琬,要在今天的晚宴之上,为她安排认识一两个“朋友”。
这两件事联合在一起,必然是一件很矛盾又可笑的事情。
这样想着想着,孟薇不由地从心里发笑,于是一时没忍住,被杯子里没有剔除的一颗柠檬籽呛住了喉咙,她连忙放声呛起来,一张圆润白皙的脸上,登时爬上了红润。
惹得周围的人频频调转了视线看过来。
孟薇一时不习惯这样的场合,见好几个人看过来,不免有些赧然不好意思。
她不常参加母亲举行的这种交际晚宴,更不喜欢母亲那种游迹周旋于各色人群之中的姿态。
十四岁之前,她没有在这个家里生活过。
所以,她也并不知,从前的母亲是怎么样的。但至少,现在这样的她,她看了好几年,也还是没有看惯。
不远处唐卉琬听见身后呛声,忙回头看过去,见是孟薇,这才偏首与一旁的男人轻声说了句什么,然后随手将手里高脚杯放在一旁,朝着孟薇那里走去。
唐卉琬今年四十五岁,但依旧风韵未减,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她是正宗的中法混血儿,皮肤极白,五官极深邃,一张脸颊上,浓眉与凹陷的大眼睛是最突出的,那双浅灰瞳仁一看就和中国人不同,宽宽的额头,人中稍显长,显得整个脸上有点中性气,和传统女人那种温婉平和的气质,没有半点相符,看面相就是那一种极不好惹、性格又霸道的女人。
孟薇倒是没有遗传母亲的那双眼睛和脸型,她父亲是秀气小生那一挂气质,她那一张脸,也完全是遗传了父亲的那一种中式的稍显圆润饱满的脸型,再加上大约是年轻的缘故,又添了一些顿而憨的稚气。
五官虽不像母亲,但孟薇却唯独遗传了母亲的那一抹白。
她比常人要白许多,那种白皙,不清透,也不软绵,是一种像掺了水的白油漆的白。有时候看得久了,就觉得堵在心坎里。
唐卉琬走到孟薇身旁,扶住她的肩,然后顺势弯身下来去摸她的脸,温声问她:“怎么了,薇薇?”
孟薇呛了好一会儿,才又灌了几大口的水,才把喉咙里的那一股痒意给压了下去,她清了清异样的喉咙,轻摇了下头,说:“没事,喝水呛了下。”
唐卉琬笑了笑,摸在她脸庞上的手又重新移回了她的两肩,两手一齐覆上来,她站在孟薇侧面,右手小臂将人半揽在怀里,颇为亲密。
但孟薇却不觉得这亲密熟稔平常,只觉得这样突然近距离的靠近,叫她莫名的不舒服。
她闻到了唐卉琬身上的雪茄烟味。
潮腻腻地,像是梅雨季节的夏天,出了汗又恰逢停水那种感觉。
这道雪茄气味,源头正在她刚刚站着的旁边那个男人身上。
从十四岁回到这个家以后,她就见过很多回那个男人。
孟薇觉得这价值上亿的豪宅里,空气也依旧浑浊地叫她胸口发闷,连喝了好几杯的柠檬水也没能压制住。
她微抬头,说:“我有点累,想上去睡觉了。”
还没等她站起来,肩膀上的双手沉沉压下来。
唐卉琬再次俯下身来,抿起她那张富有情调的笑容,盯着孟薇小声说:“妈知道你不习惯,但晚宴才开始,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你爸爸走了,如今就剩下我们孤儿寡母支撑这个家,你再不留下来帮妈妈撑场面,妈妈心里得多委屈。”
这一套说辞如果用在,从那个出生就养在她身边的女儿身上,或许还能有些情意作用在。她会伤心于父亲的突然去世,母亲独自维持家族的艰辛,以及叫母亲面对这一群陌生冷酷面孔的不忍。
很可惜,孟薇实在无法感同身受。
她的记忆里,对父亲母亲这两个字,实在太单薄了。
他们只生了她,却没有养过她。
孟薇正要挥开她的手,强行站起身准备离开上楼。
斜对面突然走过来一道身影,穿着与平时格格不入的白西装,活像一只扑棱起飞的大白鹅。
丁子晋走过来,看见孟薇不悦的脸色,问道:“薇薇,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要我陪你出去走一走?”
唐卉琬见状,忙笑着撮合说:“子晋啊,那你陪着薇薇,她一个人坐着有点无聊。”
丁子晋是孟薇的同校不同班的同学。
他们是A中高三同一届的学生。丁子晋只比她小了两个月,但奈何孟薇是十二月里的生日,于是丁子晋就白白地小了孟薇一岁。
丁子晋今年十七,孟薇虚岁十八,下月十二月过完生日,就正式成年了。
丁子晋对唐卉琬笑着说:“阿姨你放心去忙吧,我会好好照顾薇薇的。”
唐卉琬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子晋真是好孩子,你爸妈来了吗?”
丁子晋说:“我妈今天不舒服没来,我和我爸来的。”
唐卉琬顺着丁子晋的话,抬头看向另一边站在通昼那里的丁华,与他隔着人群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