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景十八年五月,云州。
时值黄昏,落日熔金,将天与地接连之处映得红艳艳一片。在大路的尽头,万丈霞光中,忽地出现一个黑点,像是画卷上意外落了点墨。那墨点一颤一颤,渐渐晕染开,慢慢膨胀成一团黑影。到了近处,才看清了那黑影的本来面目。
原来是一个俊郎少年,正驾着一匹黑马,挟着滚滚烟尘而来。
此人以花为姓,非仪为名。外表看似少年,实则乃是女子乔装而成。她约莫十八岁,长发高束,额前扎着一条抹额,神采奕奕。身上着装齐整,内穿软甲,外披罩袍,袍子只套了半边袖,另半边自然垂下,在风中猎猎飞扬。腰间挂着双剑,胸前挎着包袱,一副风尘仆仆之态。
就在她扬鞭策马,行经关山脚下之时,骤然听得前方传来杂乱的声音,有刀剑铿锵声、马儿嘶鸣声、男人的吼叫声,惹得座下黑马焦躁不安,频频踏步。
花非仪蹙眉凝思片刻,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将马引到山上系好。随后弯腰,拨开草丛,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前方的山坡上长了一棵粗壮的榕树,大半的枝叶斜着探了出去,给山下的土路留下一大片浓密的阴影。
花非仪手脚并用,迅速攀上榕树,顺着枝干爬到外围,借茂密的树叶藏匿自己的身影,居高临下地观望着山脚下发生的一切。
那是两方人马在拼杀。一方身穿玄袍,头带巾帽,正是当今孙国师府下的卫道军;一方大多袒胸露背,只扎着条粗裤,像是草寇一类。
场上交战激烈,兵器散乱,尸体横陈。卫道军犹有几十人众,而对面仅剩四五个重伤的大汉。他们围护着一辆马车,已到退无可退之境。
“交出刘斐的下落,可饶你们不死。”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花非仪循声看去,那人不过二十来岁的光景,骑着枣红马,手持红缨枪,身姿挺拔,颇有威势,显然是这方的领军者。
几个大汉早已体力不支,本以为生天难逃,此时听见赦免,岂有不说的道理,当即抢着回:“俺寨主往西北方向逃了。”
“逃往何地?”那人继续问。
“这,这不晓得,俺们只是听命办事。”
“既如此……”那人轻轻抬起手,往前一指,队列中霎时冲出数人,将几个大汉斩于马下,“那就上路吧。”
空气中血腥味愈浓。
那人轻夹马腹,马儿一步步上前,停在了那辆简陋的马车跟前。他提枪一撩,掀起车帘。花非仪所在的方向正好能看见车内,里面是个人,衣衫褴褛,双手被反缚在后,脚上也捆着绳索。他低垂着头,乱发掩住了面容,只静静地靠着车壁,仿佛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毫不关心。只一会,车帘又被放下了。
那人转过马身,点名道:“莫云。”
队伍中走出一小将,手持长弓,背着箭囊。他屈膝跪下,回道:“属下在。”
“你将他押回河清城。”
“是。”莫云领命退下。
“其余人,跟我走。”那人吩咐完,拨转马头,领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向西北而去。
场上瞬间冷清下来。
等他人走远后,莫云一跃到了马车上,鞭子一抽,马儿就绕过尸体,慢慢跑了起来,车轱辘淌过血水,在路上留下一横一横的血印子。
花非仪见那车子行驶的方向与自己的目的地相同,心下思量一番,就要回身骑马跟去。
就在此刻,突然听得砰的一声,像是重物落地的声响。花非仪忙看去,竟是那莫云摔下车来,在地上滚了一遭。而那辆马车则突然加速,向前狂奔而去。
莫云反应极快。他两掌撑地,稳住了身子,接着两腿一蹬,翻身跳起,从箭囊中抽出一箭,搭上长弓,拉满,箭破空而去,直直扎进马腹之中。那马前蹄扬起,悲鸣一声,接着轰然倒地,连带着车厢也侧翻了。
马车里原本被绑住的那人也被甩了出来,不知何时他的绳索已然解开。花非仪一看,顷刻明了,他应是悄悄解了绳,又趁莫云不注意,将他踹下了车。可惜马跑不赢莫云的箭矢。
他刚摇摇晃晃的站起,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莫云连发两箭,射中了两条腿。他顿时扑倒在地,却回过身来,直接拔出箭矢,不顾流血的双腿,挣扎着朝前爬去,但爬了不到几步远,就卸了力气,不再动作。
莫云见他倒下,立马上前,拾起绳索要将他重新绑起。可一靠近,地上躺着的人就猛地抓起旁边的长剑,一把刺来。莫云慌忙侧身,险险躲开要害,只被割开一点布料。
那人首招失手,再次挥剑。莫云仰身后翻,拉开与他的距离,继而取箭上弓,朝他射去。那人双腿受伤,站起已属勉强,压根来不及闪躲,腹部就又中了一箭。他踉跄着后退一步,以剑支地,才堪堪维持住平衡。
“乖乖束手就擒,何必自讨苦吃?”莫云又取了箭,再次瞄准了他。
他不言不语,屹立在那。风吹过,卷起带血的黄沙,也拂开了他额前的乱发。藏在黑暗中的眼睛显露了出来,那是死寂的大海,然而表层之下,却是潜伏已久的巨浪,正蠢蠢欲动,要掀一个天翻地覆,讨一个天道正义。
他举起手中的剑,砍下扎在腹部的箭尾。抬头,那双眼紧紧盯向莫云。
莫云无奈轻叹,手一松,放出一箭。那人脚下挪动,向左横踏一步,躲过疾驰而来的飞箭,接着提剑直冲,朝莫云奔去。
那是孤注一掷,也是飞蛾扑火。
藏在树上的花非仪注视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决斗。从那人挥剑的姿势、力度、方向种种看来,花非仪可以确定,他从未学过武,只是凭着一股本能,或者,是一腔怒火而战。一个技艺娴熟,身强体壮;一个不曾习武,伤重又体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