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景大概也是没遇见这样乘人之危得理所当然的人,无奈轻笑:“好,我同意你们可以至多发布三张照片。但是我需要你保证,在我回江城前,帮我看紧了周枕书,每年这个时候,他的情绪都很糟糕,今年我出差在外顾不上他,只能拜托你了。”
“成交!”俞佳的眼睛笑成月牙,“放心吧,我保证到时候把周枕书全须全尾移交给你。”
话是这样说,可挂断电话,俞佳多少有点心虚。
她低头去找茶几上的那个几乎空掉的酒瓶,想确定一下周枕书到底喝了多少。找到酒瓶的时候,却看见酒瓶被两根漂亮的手指勾着,歪歪扭扭地往玻璃杯的方向拖去。
“喂!”俞佳按住周枕书的手,“你不能再喝了。”
她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但显然这时候酒劲上来了。
周枕书缓缓抬头,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目光痴钝迷离,整个人看上去比平日里要柔软松弛。他微微歪过头,竟有些孩子气的可爱,他不解地看着俞佳,嘟囔:“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不能喝就是不能喝!”俞佳把酒瓶从他手里抠出来,哭笑不得,“坐在这儿别动,我去给你倒杯水。”
俞佳拎着酒瓶往厨房走,身后的周枕书不客气地提要求:“要甜的。”
看在冯景的面子上,俞佳是真心实意想满足周枕书的要求,给他泡杯糖水蜂蜜水,可是在空荡荡的厨房里转了一圈,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她端着温水出来,发现周枕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摇摇晃晃走到餐厅。她把手里的玻璃杯放在餐桌上,不知怎么的,说出口的话变成了哄小孩的语气:“厨房里什么也没有,我回家找点白糖给你泡糖水。你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不好!”周枕书听到“等”字,眼中闪过一片惊慌。
他拉着俞佳的一角衣袖,领着她来到餐厅的柜子前,手忙脚乱地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纸盒,塞给俞佳:“我不要你的糖,你看,我有很多糖,这些都给你。你不要走,你会死的。”
周枕书再次攥住俞佳的一角衣袖,紧紧盯着她。
夜色太深,酒精太浓,他眼中那层寒凉的薄冰在这样的夜里碎得彻底,寒冰化作一池无法平静的水,漩涡里卷着无措的惊惶,殷切的期望,同时在他那颜色浅淡的眼瞳中浮现。
他看着俞佳的样子,好像在等不由他控制的风,吹过一方堪堪平衡的天平。
半边天堂,半边地狱,半边希冀,半边绝望。
俞佳生出一种感觉,如果这一刻她推开周枕书的手,起身离开这间屋子一步,就会卷起一阵能压垮周枕书的疾风,而他会碎裂在今晚的夜色里。
她低头仔细看周枕书手里的纸盒。
那是一整盒葡萄糖,有粉剂,也有片剂。
俞佳读书的时候,见过校医给出现低血糖症状的同学使用这种葡萄糖粉剂。周枕书家里有这么多葡萄糖,再联系之前第一次遇见他时候的场景,俞佳推测,他应该有比较严重的低血糖症状。
所以,那天他阻止自己叫救护车时,干嚼着吃下去的,真是葡萄糖片,而不是药片?
“都给你,我不要了。”周枕书把装着糖粉糖片的盒子往俞佳怀里又推了推,“但是,你不要走,也不要死,行不行?”
这是周枕书今晚第二次提到死亡。
冯景刚刚在电话里也说过,每年这个时候,周枕书的情绪都会很糟糕。
所以,他的情绪低落是与某个人的死亡有关?
俞佳不清楚让周枕书悲伤酗酒的人是谁,但可以肯定,那个人对他而言,一直非常重要。
在死别面前,大多生离,不值一提。
想到这里,俞佳的心逐渐柔软下来,接过周枕书手里的纸盒,试图推着他往沙发走去:“好,我不走,你去沙发上坐着,我给你泡糖水,甜的。”
听到这话,周枕书像个孩子一样满足地笑了。
俞佳与周枕书相识的时间不长,今天是第三次见到他,而这一刻,她第一次看见他笑。
她见多了他漠然的模样,猝然看见他满足欢欣的模样,不由一怔,好像纸盒里所有的葡萄糖顷刻间都在她心里化开了一样——
原来,周枕书这样冷清的人,真心实意地笑起来,也是甜的。
喝醉了的周枕书,和清醒的周枕书,显然不是同一个周枕书。
俞佳还记得她刚进屋的时候,看见掀开琴盖的钢琴,随口问了周枕书“是不是在弹琴”,被他用硬邦邦的一声“没有”堵了回来,好像很不愿意就弹琴这件事深谈一样。
可此时,醉醺醺的周枕书被俞佳推着走回客厅,忽然攥着俞佳的衣袖调转方向走到钢琴边,他坐到琴凳前,声音轻飘如梦呓:“我弹琴给你听,我可以弹完那首曲子的,真的,再相信我一次。”
什么跟什么?她什么时候要他弹什么曲子了?
俞佳还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周枕书已经把手搭在琴键上。他的手指苍白修长,在黑白琴键上灵活得如同一尾游鱼,优美的乐章从他指尖流淌而出,时而轻快活泼,时而深沉厚重,浑然天成。
俞佳不知道周枕书弹的是什么曲子,只是觉得这一曲特别长。
过了好一会儿,俞佳发现,周枕书的手臂似乎渐渐变得沉重,手腕也越发僵硬,敲击琴键的手指竟然微微有些颤抖,而他指下流淌出的乐章也越来越多的出现生硬的停顿。
即使是她这样的门外汉也察觉到,周枕书的演奏状态与最开始时大相径庭。
“周枕书?”
走到他侧面,俞佳才发现周枕书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