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以受难式的姿势,达米安垂下头颅,瞳孔中曾熊熊燃烧的火光已熄灭,只留空洞的灰烬。
塔米斯仰头看着他,举起的指尖擦过他眼睑下浓重的青黑,只摸到一片虚无。
达米安身上没有连接任何仪器,裸露的胸膛没有任何伤痕,只是面容憔悴。
他活着,没有受伤,但毫无意识。
她捧着他的脸,认真看着他半阖着的、布满血丝的眼睛中倒映出的世界:四周渐渐亮起一批莹莹微光,设备仪器的按钮从下到上依次亮起,最后隐绰地在房间中央显现出水晶柱的轮廓的样子。
这些光落在他瞳孔里,变成毫无意义黯淡的光点。
哥哥。
她的双唇翕动,无声吐出这词。
极其细微地,达米安的眼皮颤动了一下。塔米斯只当这是躯体自然的反应,她又摸了摸他的脸。
她这时候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赫雷提克,危。
这极有可能是外公的指示,可达米安绝对不会管这么多,更何况他本来就对所有复制品抱有强烈敌意。
要是哥哥知道这是赫雷提克做的,绝对会追杀他到死……就算是灵魂状态,塔米斯也感受到了微妙的头疼。
赫雷提克不会像穆杰诺岛上那些试验体那样,主动把利器送入身体,把脖颈送进收紧的缆线,告诉素昧相识的妹妹,结束他们的生命。
他自己决定活着。第一次见面时他濒临死亡,爆发出的求生意志让他伸出染血的手,促使她停下脚步。塔米斯曾想过这种求生欲会不会只是躯体的本能,但后来种种印证不是。只是他想要活着。
塔米斯尊重他的选择。
于是现在问题来了。
要是达米安和赫雷提克打起来了……她帮哪个?
*
赫雷提克在房间中央站着,他已经彻底启动了什么设备,仪器的显示器亮起,显示着毫无波动的红色和绿色的线条。
其后柱体内置的光也点亮了,如塔米斯所料,当真是一个巨型培养皿,此时其中暂无液体,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水晶柱。
等到塔米斯绕着房间研究了一圈,回过头再看培养皿时,里面已经充盈满透明液体。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东西,银色的光点随着升腾的气泡在柱中翩翩起舞,她的身体浮在液柱中,长发如海藻般散开。
塔米斯:?
赫雷提克到底要干嘛?
在赫雷提克的身边,一个矮小的身影时不时伸手扶正头顶的帽子。疯帽匠扶着帽子,非常骄傲地挺起胸膛,“这么久的时间,一次都没醒过来。看来我的概念消除试验成功了。”
他举起一根手指,“只需要消除一个概念,大脑就会自动忽略修改相关的记忆。我删除了可乐,他不会想到到世界上有可乐这种东西,我删除了妹妹,他再也不会想起他曾有个死去的妹妹。”
塔米斯看着赫雷提克和疯帽匠的背影皱起眉头。
没有人看见,身后缚架上的人,指节曲动了一下。
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疯帽匠总结道,“只要您想,他现在可以随时清醒过来,并且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想起来他忘了什么。”
赫雷提克不看他一眼,仰头看着柱体的样子和先前的某一幕重合,只不过主角不同。他声音平静,“说点我关心的,它能维持多久,有什么缺陷。”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哥谭本土反派骨子里都有那么点疯疯癫癫的自大,疯帽匠很想嘴犟一下,他研发的设备绝对不会存在任何缺点,要不是每次都被义警或者猪队友破坏,催眠效果海枯石烂效果都不会变!
但是异教徒极轻地瞥了他一眼。
他面具后仿佛在看已死之人视线下。为了小命着想,疯帽匠默默把话吞回喉咙,搜肠刮肚地想着。“理论上,只要不受到删除概念的强烈刺激,可以至少维持一年。毕竟我删除的不是阳光、空气、水这种无处不在的东西。”
异教徒不置可否,未做任何回应。他抬头看柱中人影的样子,和塔米斯先前看达米安的样子近乎重合。在立面的尺度上,培养柱和缚架相隔对立,分别站在他们面前的人,在无机造物的比对之下,只不过是渺小的一粒。
塔米斯把手掌印上培养舱壁,看着其中的自己,不知为何觉得那张属于自己的脸有些陌生。她决定回到身体,只要把达米安送回去,就能结束这个让人有点纠结的场景了吧?
有一瞬间,玻璃反光倒映出赫雷提克,和其后达米安的身影。
*
满是裂痕的房子是我的记忆有人毁坏了屋基有卑鄙之徒盗走了我的砖瓦找到她我一定要找到她——
在猛烈的头痛中,刺眼的笼罩在眼前的白光散去,眼前模糊一片,达米安狠狠闭上眼睛,待视觉稳定后他睁开眼终于看清了一切。
而只消这一眼,就让他陷入暴怒的深渊。
男人站在培养舱的基座前,他只能看见背影,而在其上,少女的纯白的衣裙在营养液中如花朵散开,融入骨血的那抹无处不在的碧色终于有了源头,达米安终于记起一切。
我走过那些路她在我的身边我推开那扇门她在门后面我抬头看时她坐在房檐上对我眨眼她自始至终都在我的身边早在很久之前即便我根本他妈的不相信有什么能够永恒但我仍许诺我会永远和她共享我所得的一切不是因为她是我的财产要我保护喜爱和珍惜的财产——而是——她是我的——
绑在手臂上的束缚带寸寸挣断,达米安握紧拳头冲向男人的背影朝他咆哮:
“把她——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