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慧芳家满好来了无数次,里里外外,跟自己家一样熟,她却突然感觉不自在。
原因无他,是多了个方璟。
细算起来,他们近四个月没见面,半个多月没说过话了。
她脚上趿的是拖鞋,也不用换了,她瞥瞥方璟。
他头发似乎长长了些,额发都搭着眉毛了,穿白色T恤,下搭一条卡其色工装短裤。他两只眼加起来八百度近视,眼镜常年不摘,黑色半框,任谁打眼一看,都会觉得是个读书人。
满好径直走到屋里,受情绪影响,走得踢踢踏踏的。
范慧芳不用问,也知道是满好来了,“好好,阿姨今天做排骨,留在阿姨家吃饭吧?”
“不了阿姨,我来叫我妈回家的。”
郭丽霖坐在餐桌边,手里择着南瓜藤,没好气:“你咋不叫你爸做饭?就仰仗我一个,你们爷俩等吃等喝就行是吧?”
满好说:“哦,那我回去了。”
说着,她又折回门口。
全程没跟方璟搭一句话。
方璟跟过去,满好埋着头,也没注意,手刚伸出去,搭上的却不是门把,而是男生的手。
满好是个手控,对男性的手尤为挑剔,方璟不是她认识的人里最帅的,但一定是手最符合她审美的。
他是冷白皮,指节处透点粉色,手指修长,指甲修得整齐,也是健康的淡粉,稍稍用力,手背青筋便凸得明显。
她头也没回,说:“我家就在对面,不用送了吧。”
“没送你,就给你开个门。”
话音一落,门“咔哒”一声,开了。
“……”
满好气鼓了脸,还指望他主动道歉呢,天方夜谭。
她忍住往他脸上挥拳头的冲动,走了两步,突然想起自己忘了带钥匙。
现在好多家庭换上了密码锁,郭丽霖嫌麻烦,说老破小的房子,贼都不稀罕偷。
所以满好尴尬地杵在了门口。
背后迟迟没有响起落锁声,猜到方璟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他的目光向来不轻不重,如蚕丝般柔软,但韧。
满好轻吐了口气,转过身,推开方璟,再度进了屋子,冲厨房甜腻着嗓子喊:“范阿姨,我还是不回去了,好久没吃你做的饭了。”
范慧芳便使唤方璟:“给好好倒杯西瓜汁。”
最终递到她手里的,却是一杯白开水。
连粒白砂糖都没加的,白开水。
满好噘了下嘴,无声地“嘁”了声,心里暗骂:小气鬼小气鬼小气鬼,小气鬼方璟!
她喝一大口,含在口里,腮帮子鼓得像河豚。
方璟摘下眼镜,用柔软干净的纸巾擦了擦,正要开口,那边郭丽霖叫他。
“小璟,你那个单位待遇怎么样呀?”
满好猛地把水咽下去,水呛到喉管里,剧烈地咳起来。
方璟往她的方向瞥了眼,郭丽霖一副丢脸丢到家的语气:“这倒霉孩子,喝水都能给自己呛着。”
“基础工资不高,加上七七八八和年终福利,还可以。”
是回答上面那句提问。
方璟走到她斜后方,身形打下一片阴影,密密实实地罩住她,抬手,动作自然地替她顺了顺背。
“男孩子呀,就得出去打拼打拼,这满好吧,一个人去外面,我跟她爹也不放心。”
郭丽霖碎碎念叨着,“结果在家这么久了,她工作还没着落呢,天天睡到日上三竿。”
方璟笑了笑,“没关系,不着急,得找到她喜欢的么。”
满好缓过劲来,屁股往前挪了挪,他的手就落空,停了半秒,若无其事地收回来。
郭丽霖和范慧芳这俩当妈的,更喜欢对方家的孩子。
郭丽霖觉得方璟聪明懂事,范慧芳觉得满好可爱惹人疼。
范慧芳把排骨放到满好面前,笑眯了眼,“好好多吃点。”
又问方璟:“你怎么没给好好榨西瓜汁啊?冰箱还有一大半呢。”
就是就是。
满好叼着排骨,两手扯着骨头,肉撕下来,嚼啊嚼,眼睛睨着方璟,势必要得他一个说法。
方璟:“她不舒服。”
满好:“?”
我怎么不知道我不舒服?
吃了饭,满好踱到阳台去。
地上有个小盆栽,种的仙人球,土上铺着花花绿绿的小石头,还插了块小牌子,上头画着一口四方的井,圆滚滚的字迹写着:To方璟,跟个笑脸小图案。
这是她的专属标志,他的教科书、作业本、练习册,任何能写画的地方,都被她画了井。
她说他是“一口方井”。
方璟所有的社交软件昵称也是这个名字。
满好强制改的。
身后有脚步声。
她故意拿把剪花草枝叶的剪刀,用尖头戳着仙人球,还时不时剪断它的刺。
剪得奇奇怪怪的。
像是报复。
方璟在她旁边蹲下,也不说她。
两人此时的姿势,就很像小时候,肩并肩地,蹲在学校的小池塘边,一起看蝌蚪游来游去。
快到听取蛙声一片的季节,她想看看蝌蚪是怎么长出腿来的。跟现在差不多的时间。
外面的雨始终淅淅沥沥地下着,天气晦暗,雨丝模糊了窗玻璃,倒映的影子朦胧而浅淡,几乎看不清。
今年的六月,不但不热,反而因雨水多,有些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