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德宫内,未点几盏灯,环境昏暗压抑。好在月光充足,皎洁的月色透过窗落进来,窗边人坐在桌前,静悄悄的重复手中的动作。
听到下人的禀报,夏太后在位置上动都没动。乌云冕就这样看着她一下下的梳理头发,连眼神都不曾给他一个。
这般冷漠的态度,当真是一点都不得她喜欢。
乌云冕咽下怨毒,开口道:“乌施微进宫了。”
夏太后仍旧坐在镜子前一言不发,只是手里的动作停了。
“据说她情绪激动,双眼含泪直奔逢源殿。”
对方还是一言不发。
“我们的事是不是暴露了。”
乌云冕一句句刺激她敏感的神经,夏太后终于有了反应,她放下梳子砰的一声站起来,面目扭曲,披头散发语调尖锐活脱脱一只啖肉吸血的妖精:“是你的事!别扯上哀家!”
“母后当真没有心。”乌云冕冷眼看着这个面目狰狞的女人。
夏太后本就神经敏感,如今更是受不了儿子的讥讽,当即便失去理智,口不择言。
“哀家没有心。你有心,你有心就不会在病床前逼你父皇传位给你,你有心就不会连杀七弟兄,你有心就不会把你亲弟弟赶去封地!而不去把那个女人生的赶走!”夏太后暗红色的指甲直戳他的方向,眼里仿佛蕴含了毕生的恶意与仇恨,一字一句质问中长袖猎猎作响。
都是我的错。
乌云冕怔怔的看着母亲,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丝愧疚。遗憾的是,什么都没有。
乌云冕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幽怖笑声,让人不寒而栗:“我这是为了谁!母后你还不明白?你最爱的人不爱你,连带着不爱你的孩子!我不抢其他人也会抢,我不杀他们就会杀我,到时候我们母子谁也逃不掉。”
夏太后由于情绪激动,整个人都在发抖:“你当着觉得老十继位会朝我们下手?我是他姨母,他母妃是我亲妹妹!他们平日里怎么对你的,你就这样害了他,害了夏家!”
“朕不信!”他森然看着夏太后,“您已经过了天真的年纪,就该放下妇人之仁,倘若我没有改那诏书,你和朕还有乌云桑此刻都该滚出这皇宫,休想再踏足京城半步!”
夏太后气极,拽过他的衣领掐住他的脖子,长长的指甲陷进肉里鲜血淋漓,两人都像是没注意到般对峙,相似的面孔疯狂扭曲:“你瞧,你自己说的,只是离开这里而已,不会像你这样赶尽杀绝。妹妹和澈儿皆是良善之人,我夏家也是忠勇之辈,我自知心肠不及他们半分纯良却没想到生出你这般歹毒之人,你弟弟他都比你好!”
“在母后心中朕何时比得过旁人。比不过你的小儿子也比不过那些外人。”他挣开桎梏,摇曳的烛光下露出一个笑容,眸光刺骨,利齿隐约可见,恶鬼般散发着浓浓的戾气,让人心生寒颤。
“朕之所学,全由张大学士亲授,为君者当当机立断,不留后患。事与仁,两不立,杀一为罪,屠万为雄。”
夏太后似乎是被震慑到,出口的话却还像淬了毒般诛心:“疯子,果然你生来不详,我就不该让你长大。没有你,陛下尚且会对我垂怜一二,都是因为你!你怎么不去死呢…”
乌云冕心凉了,她的话变成了刀子,一下一下切割自己早就破碎的心。他自小就知道母妃不喜欢他,因为他的出生坐实了母妃善妒谋害皇子的罪名。他甚至被母妃送去给父皇认罪求死。
那年,他才六岁,数九寒冬里,被压着去崇德殿,跪在地上求帝王降罪。
那时候的先帝应当是非常年轻的,书案上的奏折繁多,甚至遮住了他半张脸。
他跪在地上不敢仰望,只能凭借语气想象这位天子的神情。他大概是无奈和厌烦的,声音威严冷淡,询问他们到底何事。
夏妙仪,也就是当时的夏妃,他的母妃,跪在地上求陛下治自己的罪,让自己偿命。
崇德殿炭火非常充足,连带着膝下的金砖都是温暖的。但是他还是控制不住的浑身冰冷。母妃恨自己,恨到让父皇杀了自己。
母妃发疯一般扯着自己让自己磕头认错,自己照做了,血透过砖缝流入地下,没有人看见,母妃还在争论。
他趴在地上懦弱的等待着天子口中的生死审判。
“够了,妙仪。”那是他第一次听到父皇唤母妃的名字,母妃似乎也愣住了,口中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他第一次听到父皇维护自己的话。
“冕儿何辜?白妃之事朕不会追究,你也不要折磨自己折磨孩子。”
后来父皇说了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他的血越流越多,身体也越来越冷。隐约记得母妃的语气都变了,是一种控制不住的欣喜,甚至盖过了她濒死的儿子。
再然后,等他醒来,母亲的态度完全变了,整个人神采飞扬,连带着同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温柔了。
他自然是开心的。
那时候的他被母妃要求和其他皇子一样给父皇请安。他开始奢望日子会好下去。可惜没过多久,后宫来了位师贵妃,她一来就夺走了后宫所有人的宠爱,包括自己那可怜的母亲的一丁点皇恩。
他曾偷偷看过这位师贵妃,丰姿冶丽,腰若约素,御花园中,她和父皇谈笑风生,像风中摇曳的芍药,灼灼妖娆。
而母妃如同阴暗蛰伏的毒蝎,恶意疯长。
他不懂为何母亲要妒恨师贵妃,她明明和所有人一样都是父皇后宫中的一员,为何她不恨父皇而去恨一位和她一样的可怜人。
没多久,师贵妃有喜,陛下龙颜大悦长宿于同心宫,不再踏入后宫。就连自己母妃有喜也仅仅是遣人送来太医补品,未曾踏入他们住处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