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柔这日竟是午间时分才转醒的。浑身都疼,都累,眼皮重得掀不起来,以往也不是没有更激烈的时候,可昨夜实在太漫长、太持久,几乎是擦着天黑开始,过半夜才结束。
她不明白萧翊才奔波回京,到底哪来这样多的精力,他不需要休息调养吗?
她被春桃按在镜前,本是垂眸望着木梳发呆,而后忽觉春桃手里一顿,她下意识抬起头望向镜子,碰巧春桃已挪开了眼,她却是一怔。
她瞧见自己颈后起了一阵青,想是萧翊昨夜把玩那玛瑙坠子留下了痕迹。
方柔脸一热,知道春桃也瞧见了那青痕,又不好开口提醒,于是默默替她拢了拢发尾,想要遮盖这片不雅。
今日倒是热了些,她原先没察觉,是推门出了院子,才走了几步便觉着周身起了薄汗,再转回屋里喝茶解渴,瞥见那角落里架起了冰堆。
春桃说是王爷上朝前特意嘱咐小厨房备起来的,方柔心里泛起一丝甜,暗道他有心。
天气热,午饭她没怎么吃,只喝了些汤水,各样素食尝了尝,其他都留给春桃吞进了肚里。
西辞院没有其他下人,这一份自由是萧翊赏给她的,春桃也连带沾了光。
午后太阳更烈了,萧翊却还没回来,方柔之所以这样笃定,是因萧翊从没有明明在王府却把她独自晾在别院不见面。
她已能摸到些规律,若他下了朝还没来西辞院,要么是被同僚缠身,要么是留在了宫里。
方柔小睡了一会儿,冰块散热,由此屋里格外清爽。她养了神,体力逐渐恢复,此时兴致高,又拉着春桃出了西辞院。
仍是同一个方向,去的是同一处花园。
春桃像是忽然想起了事情,“呀”了一声,惹得方柔猛拍心口。
她按着心口,忙说要给她吓死。春桃才说:“姑娘,昨日我去各房打听过,你知道那嬷嬷是谁么?”
方柔:“你怎么还卖关子?不是正因你我都不清楚,所以才去问人。”
春桃嘿嘿笑:“秦掌教是太后娘娘手底下的管事嬷嬷,说是来王府打点采买的。太后娘娘打算着手安排王爷的婚事,接下来王府上下可有得忙,姑娘,你的好日子要到了!”
方柔步子一顿,婚事?她这才意识到,她来王府已近半年,按理来说的确该将此事提上日子了,否则她一直这样住在王府,似乎也是不妥的。
哪怕丘城民风再开放,也没有约束着哪家女子在宅院不给说法,不具名分的道理。感情无非两厢情愿或一拍两散,无论是什么结果,总会有个清白,想来相对保守的京城更应如此。
她本来也想问萧翊,就是在他上回离京那几日,而现在再不用她主动开口,看来萧翊早已默默将事情安排了下去。
她又叹二人果然心有灵犀,一时步子更加轻快,远远见着了那浮桥,还没待走得更近,却见一名雪衣少女站在桥上,手里端着碗鱼食,不时扬手投洒落水,玩得不亦乐乎。
她一怔,这位又是生面孔。
皇宫正殿,萧翊此刻可没有王府众人的忐忑心境。
他踩着点上朝,眼见苏太傅满面春风被吹尽。又在朝会里跟他斗了一番嘴,气得老顽固吹胡子瞪眼,最后搬出那些个尊师重道、礼义廉耻,大臣们心里门儿清,他明里暗里都在说宁王府后宅那位女子。
萧翊将人带回来不久,全京城都传遍了这通八卦,纷纷揣测方柔的身份,最后被萧翊一句“救命恩人”给打发了,也无人敢再细问。
苏太傅素来自持饱读圣贤书的圣人模样,到底没口出秽言,只说她“来历不明”“于理不容”“不合规制”,听得萧翊耳根子起茧。
最后轻飘飘一句:“苏太傅是皇上的恩师,可从没教过孤。孤自是父皇和母后教养的,有什么不满,太傅不若留着去跟父皇告御状吧!”
正是这句话气得苏太傅涨红脸,这小王八蛋分明就是在咒他早点死。
也因这句话落,皇帝大发雷霆,当即止了萧翊的妄言,命他下朝之后留在御书房抄书十卷,好好思过。
这才算安抚了苏太傅,又作了姿态给群臣看清楚,皇帝大公无私,连兄弟也不庇护,更安了许多人的疑思:咱们这位宁王跟皇帝,依旧是心有罅隙,绝不和睦。
朝会就这么散了,萧翊仍是目中无人般闲适地站在殿内,直到群臣退去,他脸上的傲慢逐渐淡了,最后转换成一抹坦然、算计。
他一言不发地随内官往后宫走去,到了御书房,皇帝早已在内坐着。他甫一进门,皇帝放杯抬眸,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面上皆是一抹淡笑。
“阿翊,今日在朝上,你未免说得太过了些。”皇帝招呼他过来坐,内官早已看好茶。
萧翊上前坐好,姿态慵懒,他眼一撇,帷幕之后有名年轻的内官正伏在小案上奋笔疾书,抄的正是罚他的那十卷《礼记》。
作戏自得做全套的,这十卷宁王真迹,日后将会出现在苏太傅的案桌上。
他收回眸子,咧嘴一笑:“皇兄,不做得深一些,怎能激得他露出马脚?”
皇帝想了会儿,轻叹:“这后宫里能清静说些话的地方也不多了,御书房一处,母后那一处,连我的寝宫也不安生。可这些个事情,也不好总是摆到母后那里令她烦忧,再者,你我同去多了,那苏贼也难免生疑,你我多年作戏也便没了底子。”
萧翊一哼:“苏贼凭着苏承茹在后宫兴风作浪,布局之深远,这倒的确是个麻烦事。”他一转话,口出不敬,“你说父皇当年是真老糊涂了?为何竟指了她入东宫为正妃,还嫌苏太傅手伸得不够长?”
皇帝睨他一眼:“阿翊,不可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