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咳了声。
三人这才意识到来了人,一齐转头。望见门口的白须老人和他牵着的小姑娘,三个人都有些尴尬,对视一眼,青蕖和齐昼异口同声:“师尊,您怎的才来?”
姜昤倏地回过神,默契接话:“是啊,您不在的这些日子,我们可想您了。”
“得了,我还不知道你们。站了半天也不见你们来迎。还想我呢。”应月白了她们一眼,无奈笑笑,直入正题,“今日特意将你们叫过来,是因为此番游历,我新收了一名弟子。”
说着,他将身后的小姑娘牵了出来。
她躲在应月身后,小心翼翼地仰头,一双茶色瞳眸清凌凌的,蕴着些不安与羞怯。
……师妹啊。姜昤抿了抿唇,便听应月接着道:“她唤作宁遥清,以后就是你们四师妹了。”
四师妹,宁遥清。
姜昤瞳孔微缩,被落在角落里的、积满灰尘的记忆,尽数涌出。
这一年她十二岁。可这场初识,并不在她的记忆里。
因为前夜她收到了有关长鸢的消息,本该今早就匆匆离开。关于这位师妹,只后来在同门口中模模糊糊听到过一点。
知道她叫宁遥清,是天赋极佳的风灵根,比姜昤年幼两岁——仅此而已。
她们在姜昤十二岁的节点相遇,姜昤日日在外奔波,连宁遥清长什么样都不晓得。
说是师妹,甚至还不比陌生人。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宁遥清死在临云峰的后山。黑色邪气缠绕在她的尸体上,她被吸干精血,挖了灵根。
那一年,宁遥清十六岁。
临云峰是姜昤的山头,归姜昤管。那时她离开月余,回来便听闻此讯。
师妹死在她的山头,本就是她看守不利。后来查出那杀人的邪修本要杀的人是她,就更是她的过错。
幼小、苍白、干瘪的尸体,哪怕无人怪罪,也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那些不幸是枷锁,缚了姜昤半生。
直到此刻,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应月领着宁遥清一一介绍,很快到了姜昤。
“这是你三师姐,姜昤。”
见姜昤没有回应,应月给了她一个爆栗:“阿栾?发什么愣呢?”
姜昤一激灵,神魂终于复位,掩去眸底复杂,看向宁遥清。
宁遥清也正怯生生地望向她。苍白的脸上,一双茶眸澄澈干净,挟着明晃晃的不安与希冀。
这样鲜活的,师妹啊。
姜昤羽睫轻颤,只觉心脏被什么抓住、收紧,酸涩不堪。
半晌,她哑声:“师妹,幸会。”
宁遥清乖巧地点点头,轻声唤道:“师姐好。”
说话间,两双眸子相视,茶色瞳眸中映出少女姣好的容颜。姜昤约摸比他年长一两岁的样子,明眸皓齿,生得明媚亮眼,偏笑起来时,墨色清眸宛若两弯皎洁明月——是一种极其抓眼的漂亮。
宁遥清的心没来由地一颤。
“对了,阿栾。”见她俩挺融洽,应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询问道,“为师此番游历太久,落下了许多公务。可否劳你帮我照顾照顾遥清?”
姜昤想都没想,点头应道:“好。”
她已经想好了,时光回溯也好,是她黄粱一梦也罢,既然她回到了这里,便要尽她最大的努力,改变既定的结局。
——改写这场悲剧。
*
回到临云峰,姜昤捏碎手中的传送符,松了一口气。
清风挟着充沛灵气拂过,初醒时的压抑和沉重,都似乎减轻许多。
牵着师妹指骨分明的手,姜昤心中漫上几分难言的胀痛。
脑海中又闪过师妹看她时那种怯生生的眼神,她心绪更乱,似化作绵绵密密的针,扎得她心里泛酸。
这样脆弱的、纤细的、似乎一折就碎的师妹,姜昤就这样放任她不管了六年。
牵着宁遥清手的力道收紧,姜昤压住紊乱的思绪,带着宁遥清参观临云峰。
“这里是小厨房,需要的话可以到这里来用膳。”
“这里是……”
姜昤的话在风中逐渐模糊不清,宁遥清的五感像是被蒙了层雾,开始朦朦胧胧的,感知不真切。
倏地,一束光透过雾层抵达他眼底,紧接着是更多的光束,在呼哮的风声中聚集在一起。
——嘶啦。
雾,被撕碎了。
黑暗在迎面扑来的阳光下湮灭,耳畔传来清越的鸟鸣和女孩子絮絮叨叨的柔软声线。冰冷的手正被一股温热覆盖,那热度从手背传入神经中枢,宁遥清茫然抬眼。
——看到的,是他不曾见过的,少女笑意盈盈的侧脸。她向来阒黑淡静的眸子,在阳光下显得过分温柔,红衣蹁跹,如一团滚烫却柔和的火。
那团火太灼眼,他下意识抬起手遮了遮,脚步也随之一顿。
察觉不对,姜昤停下脚步,回眸望他。她声音清澈,似潺潺流水:“怎么了?”
那些压抑的、绝望的、不堪的痛苦记忆,在此刻被驱逐、洗涤。
被光亮灼烧,化为灰烬。
风穿堂而过,卷起一地缤纷的落花。
春之伊始,万物拔节而长。
——她们迎来了一场,属于她们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