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四姐姐是玉娘在长安收的弟子,彼时她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女婴,被亲生父母抛弃在长安的闹市街头。路过的玉娘看见,本是同往日一样感慨世道的艰难,朱门酒肉穿,路有冻死骨。
结果还只是婴儿大的舒四听了玉娘车头挂着的风铃声却突然止住了哭声,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望着。
玉娘教她看得心里痒痒的,又让侍女将随身的琵琶抱来,随意拨弄了一首曲子,谁知道那小婴儿竟然跟着曲子扭动着手臂,一招一式无不彰显着这孩子在音乐上的天赋。
玉娘心中欢喜,她已经多年没有收徒,已经出师的二娘和三娘已经自立门户,在长安城的名声甚至快要超过自己了,且她们在琵琶技艺上早已经失去了下苦功的劲头。玉娘一面欣慰两个孩子的成就,一面心里空落落的。
因此今日看见这个孩子是极有天赋的,又与她有缘,玉娘便决心收留她。
然而好日子还没有过上几年,就赶上安禄山史思明等人的祸事,整个长安都被贼人所占。连玄宗皇帝都弃了长安城,普通人断然没有不奔命的道理。
二娘和三娘都已学得纯青的琵琶技艺,且玉娘给了不少家产傍身,日后若是另起炉灶或是嫁与良人都未尝不是好的归宿。
大难临头各自飞,玉娘也不能留住大家长长久久。于是奔出长安的时候,便只带了年纪尚小的舒四。
谁知这一路从江南到江北,从关内到关外,几经辗转,竟流落了七八年有余。后来还是经玉娘的故人李龟年先生的点拨,道平乱大军出自安西,此一带必是最先安定下来的,不如就去那里定居。
玉娘遂带着舒四来到了安西,这中间,又捡了个避祸的小丫头舒五,一行几人最终来到了凉州。
玉娘安顿下来,便在凉州城内放出风声,说舒四得乐府名师李龟年先生指点,琵琶一绝,轮指技法更是无人能及。
一时间凉州城内的达官显贵都以能够请到舒四过府演奏为荣,舒四也不露怯,小小年纪便能稳住任何场子,从容不迫,妩媚之余更添自信的气度。
舒四的名声鹊起,逐渐地,已经不需要玉娘凭借自己的关系为她拉拢贵人,诸多邀请的名帖更是直接递到了舒四的手中。
为着她出入方便,更为着身为凉州名伎的排场,玉娘为舒四重新择了府邸,搬出了从前她们的家中。
舒五的小轿跟着玉娘的,行了半炷香的功夫便来到了舒四姐姐的新府。
是个颇为雅致的小院,大门并不大,只边上挂着一块竖着的匾额,上书:舒四家。
玉娘同舒五笑了笑道:“你只看这匾额,便知世道对待女子,尤其是对我们,是多么的苛刻。”
舒五接着道:“寻常人家可用宅字,若是官宦人家可用府字,我们既不是寻常人家,虽然生活较之普通家庭已是富贵有余,但终究也不是官宦之家,因此便只能弃府宅二字不用,而用家字了。”
一边跟着的金慈不解道:“姑娘,可是明明我们出席宴会的时候阵仗也是很大的,又怎么会在小处上做这样的区分呢?”
舒五道:“我们出席达官贵人的宴会,说穿了,其实是给他们撑场面的,所以责怪我们僭越,用了不该用的,穿了不该穿的,岂不是抚了他们自己的脸面。可实际上,他们是断然不会容许我们真的和他们生活得不相上下,甚至优于寻常士族的。”
金慈听了,默默地垂了头。玉娘在她手背上拍一拍,安慰道:“傻姑娘,我们这样的苦命人,能有现在的生活已是不易,计较太多也是无益。”又回头对舒五道:“走吧,别让四娘等急了。”
舒五闻言,跟着玉娘迈步前行,心中却更添沉重。
或许,她想,这里面还有玉娘也不曾明说的缘由。
若是艺伎也用宅字,那么上门的恩客可能就会找不到正确的处所,更怕深夜醉酒的客人不小心敲了良家子的门。
舒四早已经远远地站在花厅门口迎接客人们,待看到玉娘舒五的身影进到小院,更是小步趋着来到了她们身前。
只见舒四今日穿的格外隆重。她梳着高高的云髻,两重危鬓,广插钗梳,又着蜻蜓纹浅碧春罗衫子和郁金色绫裙,披着春水绿罗帔子。
衣着已叫人移不开眼睛,细看美人面庞,更是美不胜收。舒四身量不算高挑,却极匀称,面庞更是不施粉黛也显白嫩,因此她除傅粉匀红之外,只画龙点睛一般贴了梅花样式的花钿在额头,又绘了斜红,点了花靥,整张脸便显得神采飞扬了。
舒五上前拉着她的手,调笑道:“姐姐今日哪是开府设宴,分明是胜了花魁娘子的选拔了。”
舒四扭着她的胳膊,佯装厉害道:“小五越发学得油嘴滑舌的了,几时遇到个美少年,看她还能不能这般伶牙俐齿。”
舒五闻言,向一边的玉娘身上歪倒,一边倒一边叫嚷着:“阿娘,她咒我。她自己的好日子,人家眼红说了两句酸话,她就得理不饶人了。”
玉娘看她俩虽然不是亲姐妹,但是吃苦受穷,学艺挨打都是在一块的,竟比之亲姐妹也无不及,心中很是欢喜。
又想着虽然舒四是从小跟着自己的,但是奈何她性子淡淡的又知书达理,虽则令自己欣慰放心不少,总归觉得少了点什么。
反倒是这半路捡过来的小丫头舒五,凉州城中还住着她的亲姨娘,她倒是并不经常回去,每日里不是辛勤练习琵琶,就是跟着自己帮忙,日子久了,竟觉得比之四娘还要更亲切一般。
再回头看两姐妹的时候,舒五已经收起了戏谑的笑容,在一旁认真听舒四讲起今日的宾客。
说起来,识人处事也是她们的生存技能。
就听舒四道:“远处东南角的那张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