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端自己也没想到,他鬼使神差说出的那个地方,恰好有人在出租,不过也难怪,秋闱已过,许多赶往府城的书生纷纷离开此地,回到家乡,房子自然空了下来。
还是那间窄小的几乎是逼仄的小院,还是那间转身都困难的房间,只是带上了岁月的痕迹,变得更破更旧,怪的是,价格还上升了呢。
“哎哟我的大老爷,看您说的,这物价年年上涨,我这房子自然也得跟着动一动,要不然啊,我们是连饭都吃不饱了!”房东还是那个房东,但却并没有认出他来,只一味地态度恭敬遵从,语气奉承。
房子一下租了三年,房东喜不自胜,这可比分租给一个个书生划算且稳定多了!签了契约,她才喜滋滋的打听:“您这样的大老爷,怎么会屈尊到我们这样的小巷子里住,我这破房子,真是烧了高香了才住了您这样的贵人!”
若是十年前刚做官的赵青端,听了这话,必然会告诉对方自己曾经是这里的住客,但是如今,既然房东不曾认出,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管家按照赵青端的要求,着人将房子重新打扫一番,将石桌石椅重新放回原位,他从前住过的房间也按照原来的摆设布置好,当晚就住了进去。管家则住在旁边李生曾经住的最大的那间。
管家:“……”
“老爷,这……实在……要不您看,咱们换换?我住这间最小的?”
赵青端直接把门关了。
床不是那张床了,虽然一切摆设还是和从前一样,但感觉不一样了。是什么变了?环境,还是他这个人?
床板很硬,虽然有管家重新置办的铺盖、被子和枕头,但这一晚赵青端还是没睡好。
为此,赵大人做了深刻的反省,专门写了一封信深刻检讨自己忘记过去吃过的苦,而沉溺如今的富贵日子,绝非君子之道。
不管怎么说,他在这里重新住下了,也真的重新读起书来。旧书新读,往往有新的感受,其中滋味,懂的人自然懂,时间久了,赵青端浮躁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真的开始钻研学问。
日子就这么平静的过。
转眼到了春节。赵青端大年三十时回了一趟老家,和哥嫂侄儿们吃了一顿团圆饭,就再次回到庆阳城。
在爆竹声中他收到了从京城寄来的妻子的信,信中妻子的殷切关心,女儿的童稚言语,不禁生出寂寞之感。
大年初二那天,庆阳城下雪了,整个城市被白茫茫所覆盖,赵青端想起此地每到冬天便有白雪红柿之景,雅兴顿生,叫了管家备车出门。
马车刚架起来,便在巷子里遇到了堵车事件。原是一辆马车往巷子里驶入,而他们要出去,自然就堵了。赵青端对管家说无妨让对方先过。
马车一路往后退,直退到门口,另一辆马车则一路往前,两辆车停下,在相邻的两道门处。
“到了!我们到了,外婆开门咯!”一个小男孩儿兴奋的喊着,一边喊一边拍门。
“外婆,外婆,冬冬来了,开门啦!”这是一个更小点的小女孩儿,声音软软娇娇,听着就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赵青端听到小孩说话的声音,不禁想到家里的两个孩子,想起孩子们围着他说话的情景,尤其是他爱若至宝的女儿小春,心中不禁涌出无限的想念来。
“好啦!外婆肯定已经听到了,你别那么用力的拍了,看,手都红了。”一道女人的声音说,这声音清脆婉转,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娘,手不红,我不疼的。”小男孩为自己辩解。
小女孩也跟着凑热闹,把手伸出来给母亲看:“娘,冬冬的手也不疼。”
不多时,门开了。两个小的冲上去抱着外婆的腿亲热,老妇人一手拉着一个,头往外看,“美春啊,女婿呢?女婿还在后面吗?”
听到那个名字,赵青端如遭雷击,却听到沈美春脆生生的说:“他啊,跟我吵架今儿不肯来了!”
“这大过年的,你俩吵什么架?像什么话,等会儿我让人带个话让他过来。”
“带什么带?他说话可硬气了,除非我求他,不然今儿就不给我面子,就不来!”
“你看你这牛脾气!女婿不就是想要你一句软话,你这孩子……这么多年这脾气,也不改改……你不能看人家脾气好让着你就老是欺负人家!”
“娘!你说什么呢,我才委屈好吗,这回真是他不讲理冤枉我的!”
沈夫人牵着俩孩子,带着女儿往屋里去,一面叮嘱孩子们走路小心,一面对着赶车的小厮使眼色,转头又叮嘱家里的婆子赶紧扫雪。
马车再次启动,车轱辘压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赵青端的心再无法平静下来。
他掀开马车的帘子,看到还没关上的门里女人的背影,也看到她身边的两个孩子的身影。她也变了,但还是那样的鲜活美丽。
赵青端的心砰砰的跳着,他的目光一直追着那道背影,直到马车驶出巷子,再看不到。
庆阳城城郊的村子里种植着成片的柿子树,每到冬天,那些没有摘下来的柿子像一盏盏红色的小灯笼似的挂在光秃秃的枝条上,若是碰上大雪天,白雪配红柿,犹如雪白世界绽放的千万盏灯,有着令人炫目的美。
赵青端少年时曾和友人一起探访过那样的雪景,却总是不凑巧,有柿无雪,有雪无柿,而在他终于得见这一幕的这天,赵青端先碰到了初次爱慕之人,心中激荡难言,他久违的诗情在胸中激荡。
砚台被冻住,就借了热水烫开,手指冻得僵硬,却依旧坚持在雪中作画,他画的忘乎所以,写的酣畅淋漓。
直到天黑透,马车带着赵青端回到租住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