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追击的战船终于接近那一群遁逃的小舟时,他们惊讶地发现目标消失了。
没有熄灭的浮灯浮在河面上,照亮了一艘空空的小船,船的周遭仍旧有尚未平息的涟漪。
仿佛是追逐着屏风上的人影,走到尽头一拉开屏风,发现里面是一具端坐的枯骨。
“人呢?”这句是喃喃。
“中计!”这句是不知道谁发出的嘶喊。
两岸霎时间被火光照亮,江面倒映着火把,被照得像是正在燃烧。
岸上是三千淡河军加上裴纪堂从第五争那里要来的人,林林总总加起来大致四千还多。
第一排的控弦士点燃箭上火油拉满弓弦,尖锐的破风声伴随着火焰燃烧的杂响一起坠下。
船上的士兵如果有人活下来,他一生也不可能忘掉这样的景象。
满天星辰仿佛在一瞬间被点燃,呼啸着燃烧着坠向舢板。
有人在躲避,有人试图对着江岸张弓回击,但是船上亮着灯,两岸没有光,有光处射无光处难于登天。
在慌张的混乱里,不知道哪个天才突然提出熄灭灯火。
“熄灭灯火!此是夜中!点灯如同岸上的靶子!”
如果现在不是在不断有人倒下的舢板上,而是在温暖,干燥,让人头脑冷静的大营里,应该很快就会有人发觉这个提议真的很弱智。
船只的目标比人大很多,岸上射的是火箭,不需要射中人,射中船就可以。
纵使熄了灯,这么大一个船影难道就此隐形?
但熄灯还是有用的。
用来导致自家船撞自家船。
狗牙窟,得名于水下暗礁,劳动人民真诚淳朴,起名字绝对不搞虚的。
那些犬牙交错的礁石到枯水期甚至会露出水面,现在丰水,礁石上面可容小舟轻松通行,但战船吃水比渔船深,如果不了解地形,稍有不慎就可能碰到靠上的礁石。
被火箭围攻本来掌舵就慌乱,一触礁急急躲闪,免不了和同行的其他船相撞。
船没有点灯,黑暗之中也分辨不明,一撞二二撞四,全都乱成了一锅粥。
搁浅的有,弃船的有,倒毙在地的也有。
“姨妈,”林孖悄悄用手肘碰碰嬴寒山,“我们追不追?”
他抬手指着两艘进来得不深,勉强调转船头想跑的船,嬴寒山失笑,摇了摇头。
“追个屁,咱有船追吗?”
她伸出手,做了一个撒开的手势,那两艘战船无声无息地从她的指缝中离开了。
“让他们跑吧,”她说,“去把他们的恐惧,告诉更多人。”
没月没星,乌鹊南飞,绕船三匝,不敢落地。
因为船上有人在骂人。
侯定快四十岁,蓄须,一把胡子在河风里颤抖,不是被风吹的,是被气的。
最外层拱卫船队的大多数是他的,军内三将领兵,抛去那个天天不言不语的田恬,那也还是二日照天,你不听我我不听你。
暨麒英虽然手里的人不多了,但名义上还是直属藩王的水军提督,不可能听他吩咐。
他自然也不听暨麒英调度,他可是直系!自家主将之外,谁有令也不受。
但战机这种东西,稍纵即逝,于是侯定下令各千夫长遇机变可自行出兵,如遇大军方上报。
谁知道这么一道令下去,今天他的船队居然让人引去包了好一个饺子。
失船三幢,死伤被俘三百余人,就凭一次诱敌对面就削了他十分之一的兵力,他胃疼。
暨麒英就看着他胃疼,不说话,不表态,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这人是这几个人里最年长的,也是暮气最重的,侯定有时候也会好奇他这么一个人为什么突然抽冷子举起反旗。
按道理第五争没抢他老婆没杀他子女,人越年老就越念旧,越求安定,他是图什么呢?
但现在侯定不思考他图什么了,他把怒火对准了这个还在走神的老将。
他问暨都督手下见贼军夜袭,为何不加援护,甚至不预警知会一声?他问暨都督知追军中伏,为何作壁上观支援都不支援?
这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挑起眼皮看着眼前人,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暨麒英不年轻了,他有一个文武气皆全的名字,也有一段辉煌的少年时光,他也曾经是银甲赤抹额的小将。
但现在他的手已经有点抖,眼白也从浅青变成了黄色。
他平静地,略带嘲讽笑意地看着眼前这个小他十多岁,正无能狂怒的男人,有一瞬间思绪回到了自己这个年纪时。
自己这个年纪时还没有服老,那时先王也还正壮年,王上把煜王子带到自己面前。
这个被传言得了天花,面容不美而病病歪歪的孩子其实很有第五家的美貌,也很健康。
第五煜像极了他的父亲。特别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的神情。
襄溪王第五浱在混乱的夺储中靠深沉的心思保全自身,而这个叫第五煜的孩子简直与父亲一模一样。
王上拍着暨麒英的肩膀,把他拉过去,拉到自己的长子面前。
“这是我的儿子第五煜,不论发生什么,不论我的孩子们做了或者没做什么。”
“以后的王,都只会是他,你要替我照看好他。”
王上,我会替您照看好殿下。
暨麒英无视了侯定的质问,后者无能狂怒得更厉害,但也只能无能狂怒。
夜风吹开了门,又把它合上,一个年轻人坐在门前,手里抓着一把面豆咯吱咯吱地吃,身后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