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浑身浴血,趴在尘土里,觉得这滕山的土,味道与凡间是不一样。
他听着周遭他人的嗤笑讥讽,又觉得这入世出世的人,倒没什么两样。
直到鼻尖被梧桐新叶挠了挠。
清香扑鼻,听见夫子感慨:“宿淮的面具,也已然化为一方神木了。”
夫子身旁还有一人。
那人拖着长长的衣角,每一步,都仿若踏在他的神识上,当世间万物不过蝼蚁。
如此伟力,客人是魔是神,皆不必在乎。
祁千锐吸吸鼻子,难以言喻的悲伤如山洪倾泻。
他折损一身修为,道心逆转,而今总算得知她的名字,却是在阎王殿前。
天地偌大,独他一人小小。
夫子与他以梧桐立契,定了十年之约,护着滕山弟子。
才不至浑浑噩噩。
清醒后,便是复仇。
他的仇家,上至穹天下地府,散如满天星。
杀,自然要杀。
手上业力孽障一日日地堆积,他也遑论去管了。
也正是这双手,多年来,才能拼死一条活路。
祁千锐双手结印,向山心处覆去。
“咚——”
锵然铁动之声,震透老山!
无光洞窟里,低沉嘶哑的怒吼,带着被扰梦的气恼。
祁千锐面不改色,抬手拂袖,又是一剑!
嗡鸣之声不绝,总算激得暗处潜伏的东西露出真型。
勉强有个人样,通身黑雾裹挟,妖异地扭动,语调也奇奇怪怪,不男不女地扯着嗓子:“哟,我当是谁呢。”
祁千锐不发一言,扭腕一招命诀覆下。
那黑雾总算被逼得探出了个脑袋,白森森的头骨,扬起一个灿烂笑容,牙齿闭合,吐出几句嘲讽:“当年就该多拎几桶油,好好一场大火,平白被人动了手脚,才漏了一个你。看起来造化不错,居然还能修道了,真是……可恶。”
“聒噪。”
祁千锐挡过黑雾,手上招式不停。
小小金丹,不知哪来的胆子。
虞瘴被这蝼蚁骚扰得烦了,凝气化符,一掌拍了过去。
凭空显出一行金色神纹,上古文字撰写的秘语,不知何意。
“也罢,今日,我终于收回本名,就拿你来祭字。”虞瘴阴恻恻地笑着。
祁千锐忽然悬停空中。
剑气、符咒、秘法……他收起所有招式,凝眉闭目。
只余眉心那点三柳纹,遒劲字迹,压抑着要发亮。
金字神纹缓慢上浮。每行一寸,地动一时。
第一寸,往来枯叶瑟瑟。
第二寸,隐有山石滚落之声。
太虚岭外,滔天的黑云,此时聚拢得更紧,沉沉压着边境,使人闷得心惊。
地动山摇,树倒人散。幸而有学宫众弟子起了一道护阵,再飞身去搜救失散的人群。
沈修明登到城楼顶,望去太虚岭方向,更是滔天雷光,鸟兽逃奔。
不详。
他定了定心神,只得相信安泽叙和千锐师兄。他修行的功法有益目力,远远看见太虚岭缓慢升起的一行金字。
猛地一顿,死死瞪大眼睛。
“——严正字,解妖名。”
他身边弟子不知所以,询问:“沈师兄,怎么了?”
“上古众仙曾倾洪荒之力,编创严正字,撰写了一本无名书,非得道者不得窥视一分一毫。”沈修明喃喃开口,“据说无名书上,记载了从古至今,众生万物的名讳命途,得之可借天道,一步臻化。”
“这千年来,宿淮上仙是唯一一位能看到无名书的人。她为保人境,取了众多大妖之名,以千万妖力汇成一剑,封了人冥两界的通路。”
“不是挺好吗?”弟子茫然。
沈修明深深吸气:“可仙尊身陨后,那柄无主之剑受多方忌惮,也无人能去冥境探虚实,冥妖对它做了什么,我们并不知晓。”
“你见到那行字了么?”
“那本该在剑身之上的妖名,如今竟然解封,从那把剑回到了大妖身上!”
弟子惊呼一声:“那岂不是……!”
“若剑身的所有妖名尽数回归众妖上,怕大祸将至!”沈修明神色严肃,“必须尽快禀报天君!”
他唤出青牙雀,禀明了字据,又注入灵力,令它一飞而冲。
小鸟扑棱着翅膀,速速掠过天边,闪过一道清影。
城内人心惶惶,郊野却一片死寂。
陆子均摆弄着茶水,一早遣散了家仆。藏于山间的院落一片狼藉,围聚八方侍卫。
重兵簇拥的轿辇,被仆人恭敬掀起带龙纹的金帘,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陆子均叹气,躬身行礼,低伏在地上,唤了一声:“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