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李奴奴,应该不会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她不会知道,她喜欢的金翠、银翠、落日黄、云天蓝,被人活着拔下羽毛,做成饰品,装点在一件女人的落地披风上;她也不会知道,那几个倒霉的胡商,原本是想巴结公主,托人从本国辗转弄来几只名贵的白色雀鸟,最后却因此被罚没了全部财产,无奈之下只得逃离了长安城。
这倒人胃口的游园会还在继续,周围尽管山清水秀,但我却感到浑身不自在,像是被人按住了头颈。
此时,安乐公主正在众人的跟随下款步前行。她一边走,一边介绍沿途大大小小的笼鸟,还时不时放声大笑。她笑得特别放肆,我觉得凭她这副德性,放在「平康坊」里讨生活多半得饿死。我和萧门一远远地走在队伍后面,可居然还真有几个不怕死的蠢货围在公主身边,扇扇子,拨柳条,提醒公主小心脚下的石子——
我见状,心道:“她们这一家子都是翻脸不认人的,你们自求多福,老子可不奉陪!”
眼看转过一座小丘,耳边传来阵阵嘶鸣,眼中的景象也豁然开朗——
“嚯——”
只见一片开阔的草地上,散着数十匹小马驹,红的、黄的、黑的,一个个精神抖擞,油光锃亮,一看便知是有人精心喂养。
“原来鸟园里还养着马!”我悄悄对萧门一道。
众人一下子见到这么多马儿都很兴奋,于是开始评头论足起来,你说这匹神骏,我说那匹矫健。
安乐公主似乎很嫌聒噪,喝道:“你们都别吵了,我不听你们的,我听奴奴的!”说着,便招呼李奴奴过去,要她评价眼前的马匹。
李奴奴见公主唤她,正欲过去,却早被一旁的李玄玄拉住,藏在了身后。
“我叫奴奴过来,你这是做甚?”安乐公主问道。
“啊,奴奴累了,”李玄玄答道,“况且,她一个女孩儿家的,哪懂什么马匹好坏,倒不如请这几位兄长点评一二便是!”
然而,安乐公主却不答应:“不懂才好,说的才是实话。我也不懂马,难道就不配品评了么?”
“可她真的累了,她——”李玄玄还欲辩解。
不料,安乐公主当即怒道:“我要她过来,立刻!这是我的意思,莫非你要抗命不成?”
纵然李玄玄也是个倔脾气,但此时恐怕也只好认怂,毕竟安乐公主是皇帝最宠爱的小女儿,而她的父亲不过只是相王而已。
“不敢——”李玄玄答道。
安乐公主将李奴奴拉到身边,指着马群,俯身道:“好奴奴,你去看看那些马儿,看看谁最漂亮,最喜欢哪个,去吧!”
李奴奴闻言,便蹦蹦跳跳跑向了马群。
眼看李奴奴距离马群越来越近,我心道:“这些马不会也是进贡的吧?只怕又有人要倒血霉了!”
不料,就在这时,那马群竟突然受惊,仿佛炸开了锅一般,向四周奔跑散去。其中,有一匹赤棕色的快马,朝着李奴奴的方向直扑过来——
“小心!小心!”
众人纷纷惊呼,李玄玄更是失声尖叫起来。
“奴奴快跑,快!”
此时,就连安乐公主也大声提醒道:“奴儿快跑,奴儿快跑!”不过,也许是我多疑了,我总觉得她的表情很是奇怪,不像是着急,倒像是在笑!
尽管众人拼命呼喊,但这些呼喊声并不能阻止什么,李奴奴早已呆立当场,连哭都忘记了,而那匹马则越跑越疾,一双眼睛瞪得血红,死死地盯着李奴奴——
眼看那一双马蹄就要扑到李奴奴的面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从旁闪过,将李奴奴裹到了一边。
“何人?”安乐公主失声问道。
众人尚在疑惑,只有我隔着尘土一眼认出,救下李奴奴的不是别人,正是萧门一。
“这货腿脚倒快,常年在山里跑的果然不一样!”我心道。
李奴奴转危为安,众人都是长吁一声。这其中,唯有一人面无表情,直直地望着萧门一。
待马群稍稍平静,李玄玄立即赶了过去,从萧门一手中接过了李奴奴。此时,后者方才回过神,当场大哭起来。
然而,正当李玄玄要把小姑娘带离之时,这边的安乐公主突然开口道:“怎么停下了,奴儿快去,看看哪匹马最漂亮呀!”
我一听这话,心中顿时火起,暗骂:“你是鬼吗,这都什么时候了,小姑娘吓都吓死了,哪还有心情看马?”
但她依旧不断催促:“快去啊,还等什么,快去!”
刚刚一再隐忍的李玄玄,此时也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但她还是强忍着,回道:“她已经吓傻了,兴许还失了禁,公主能否容她先去更衣,再来看马?”
她这话明显带着哭腔,任谁听了都有些于心不忍。
岂料,安乐公主仿佛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一般,就是不肯松口:“我让她赏马,是给她长见识,寻常人哪有这样的机会!小孩子家,尿裤子很正常,待会儿看过马,再去更衣不迟!”
“可她是个女娃!”李玄玄高声道。
“可这是我的命令!”安乐公主厉声道。
眼下这局面,不打一架恐怕是不行的了。我开始盘算,如果趁乱把安乐公主干掉,诛九族的时候,我们家得死多少人。
“再怎么说,我也得帮李玄玄啊!”我心道。
哪知,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安乐公主竟然自己笑了起来。如果说,刚才她的笑声是放肆,那么现在就是放浪!
这一笑,把周围的人都看傻了。
大家面面相觑,相互询问:“这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