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从窗口斜照进来,风在宽敞的大厅中呼啸而过,将垂下的帷幔一片片吹起,把粘稠的血的气味送至走廊尽头。
摇晃的房间,颤抖的两双手臂,环抱着自己。
‘别怕’
是妈妈的声音。
‘别怕’
是哥哥的声音。
远处摇晃着走来的黑影,可怕又熟悉。它痛苦地痉挛,跌倒又爬起,却坚定地挪动着,越来越近。
洒下的月光是红色的,帷幔是红色的,眼泪是红色的,倒在面前的那两个人也是红色的。
就连我,也是红色的。
你知道血是什么味道吗?不是一点点的血,是很多人的血,汇聚在一起,在地面上凝结成粘稠的血块,散发出介于新鲜和腐朽之间的气味。
人会在嗅到某些味道的时候,立刻回想起曾经的某段回忆。比如,每当闻到血的气味,我就会回想起恐惧、绝望、仇恨。还有红色的夜晚。
深陷在这样红色的夜晚。
……
和暖的微风轻轻拂过耳畔,艾达面朝内躺在宿舍的床上,睁着眼睛望着面前的白墙。淡淡的花香在鼻息间浮动,她眨了眨眼睛,眼泪大滴地落在枕头上。
伸出手,想要触摸眼前残留的红色,却只触碰到冰凉的墙壁。
一切都是幻觉。那些残忍的回忆也都不属于她。
那些是奥莉菲亚的记忆。是她在秋实惨案中死里逃生时的经历,是艾达在她做噩梦时抱着她安慰她时看到的回忆,就像她看到其他人的记忆一样,那是一种如同自己亲历一般的体验,只要看过一次,就会牢牢印在脑海里,清晰如正在眼前发生。
奥莉菲亚一个字都没有提起过。艾达也一个字都没有提起过。
艾达翻了个身,目光望向了光秃秃的寝室屋顶,好像这样就能避开那些红色似的。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什么是“仇恨”。
明明在那之前就知道父母和兄长在战争中死去,可充斥在年幼的艾达心中的情感却只有难过和思念。也许是因为那时她太小了,还不能理解什么是战争,什么又是敌人;又也许是因为被保护得太好了,就算经历了同样的夜晚,那些折磨着奥莉菲亚的残忍画面却从未在她的眼前出现过。
直到亲眼看到奥莉菲亚记忆之前,艾达对发生在村子里的事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但那之后,她开始想象那个夜里村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父母的容貌都已经模糊了,可想象出来的他们惊慌的、血色的面孔,却在一次次噩梦中被描绘得越来越清晰。
奥莉菲亚的仇恨那么强烈,像种子一样播撒在艾达的心里,在无数个出现那些面孔的梦境中生根发芽,结出复仇的果实。
可是,一个小女孩要怎么复仇呢?无论是权力,还是力量,都和她毫无瓜葛。
那晚出现在遥远夜色中如烟花般的魔法,红色梦境中击溃残魂的白色流光,这些遥不可及的力量,只有在梦中才短暂地寄宿于她的身上。那些层层叠叠涌上前来的黑影,被这些力量击溃,却无穷无尽,红色的面孔上仍然是狰狞的表情。
就算在梦里,她也没办法让他们活过来,只是偶尔,梦里会出现熔岩树宽大的树冠,那里有家完好无缺的模样。
‘你不过是个伪善的胆小鬼’
胆小鬼?也许是吧。那样可怕的景象,不管自己还是他人,都不希望再有人经历。
‘什么向往和平、平民无罪,不过都是无力复仇的弱者为自己行为开脱的借口而已’
那如果是有力量的强者,就能用复仇抚慰内心了吗?……不一定吧?
艾达也看过复仇者的记忆,同样的红色噩梦,同样的被噩梦折磨的痛苦。
甚至超过了奥莉菲亚感受到的痛楚。明明有着复仇的正当理由,却被悔恨和负罪感折磨——不去面对真正的仇人,只是对着无辜者发泄仇恨,这不是复仇,而是伴随仇恨诞生的另一重深渊,是吞噬无辜者的新的噩梦。
真正的仇人是谁?是战争的发起者、下令屠杀者,还是亲手举剑者?
不管是谁,都不会是此时此刻在学校中生活的这些孩子。
落日染红了窗沿,房间里变得昏暗了许多,楼下传来了学生们嬉闹的声音。艾达从床上爬了起来,坐在床沿边,看着空荡荡的对铺发呆。
赛丽娜的随身物品被拿走了,铺位上只剩下了一些书籍和杂物,艾达怔怔地望了半晌,才忽然想起中午时她说过的那句“调宿申请”。
站起身来,艾达走到赛丽娜的床边,脑海里浮现出白天被对方袭击,压倒在这里时的情景。
什么都没有。
就算身体有那种程度的接触,仍然什么都看不到。
‘有极少数人的体质特殊,对低微魔法的波动极为敏感,因此拥有了在接触冥石时直接以自身意识读取其中信息的能力,他们不仅能看到记忆的影响,还能身临其境地体验当时的情况、了解记忆主人的心理变化……’
想起那时莱莫瑞恩说的话,艾达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他说的大部分都对,但还不够准确。并不只有接触冥石时会这样,而是接触任何“曾和记忆主人共同经历过刻骨铭心的回忆的物品”都可以做到,当然,也包括活生生的人。
在被莱莫瑞恩戳穿之前,她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这种能力。毕竟这种力量是令人生畏的,谁会希望自己内心深处的记忆被他人窥探呢?
“好像我想看似的……”
艾达也不能自主地控制这种能力,它是被动的,在接触到记忆载体的一瞬间自动印在她脑海里,无法选择,亦无法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