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见椿已经可以以旁观者的身份来坦然面对这不能称之过去的过去:
不管重来多少次,我依旧不喜欢横滨的雨。且不论雨是否可以清洗干净这座城市的
污浊,我还是固执认为横滨的一切都是带着人为操纵的痕迹,连雨都像是诸神随意抛下的丝线,一根丝线随着一只诱饵一同洒下的垂钓,随时都在引动着各种欲望。如今的这座城市将时间一分为三,交给不同的人来执掌权力,这使我更加不想接受它的全部。曾经我接受它的黑夜,只不过是有人会在无边的黑暗为我燃起一盏似乎永远不会落幕的灯。于是我可以心安理得地走向黑夜即使它阴影里面还潜伏着一只又一只凶性难改,酷爱厮杀的野兽,流经整个城市的河水总浑浊得从来映不出清晰的人影,谁也不知道在某个水草横生,水流缓慢的河湾会不会有一具留不下名字的尸体。
曾经我们缺少食物,住所,安全感,以及童年,甚至称得上一无所有,在我的记忆里一次又一次流离颠沛代表的只有一次又一次袭掠过的死亡,一座又一座在重建与倒塌中循环建立起的建筑,留给我们的只有破败荒凉的街道,无时不在扼住脖颈的尖锐到不可忽视的饥饿,一张张疲于奔命又苍白的面孔,以及那一片薄红却浓烈到隽永,我此生都不再有的斜阳。
欢迎聆听我的故事。
我没有名字,只有代号——S。
我是孤儿,但却有相依为命的姐姐,我们一无所有,然而我们就是彼此的一切。
我曾如此天真地相信。
福利院?
但我更想叫它孤儿院。
惟一的院工千代小姐很不喜欢我们,不止一次骂我们是没人要的东西。虽然她的用词未必这么文雅,比这还要恶毒百倍,请原谅我并不能如实复述,这可不能听。
可她没一点说错了。
而燕小姐却说在这个时代里没有人会是孤岛。
可为什么我们会是?我们被隔绝在文明世界的另一端,仅有的容身之所正是文明世界的产物,却像病毒一样被人厌嫌。
院长?
你问那个视财如命的人吗?他才不关心我们是死是活。这可在战时,有很多很多的事物都无法得到有效的监管,至于我们,他仅有的要求也只是留一条命而已。每一个孩子都是和燕先生协议的一部分,燕先生因此每年都要支付了一大笔钱给那个老东西。
燕先生?
是一个金发的青年,英俊而深沉,但实在不算温柔,性格冷峻,难以接近。
原本我还挺感谢他为我们提供了容身之所,虽然他实在不在乎这点。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人数越来越少,直到保持到一个固定的数值。
二十一。
我原本以为是院长为了贪掉那些钱,而偷偷赶走了一些人。虽说燕先生的确给了足够的钱以供维持运营,因为文代不止一次吹捧过这件事。至于我们仍是每天饿到想啃草皮,嗯,这个当然也有自己的看法了。称呼也从院长先生变成了那个老东西。所以我们私下都这么叫他。
直到我在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看见燕先生的属下带走了白天和我抢面包的那个男生后,突然就不再向姐姐提起燕先生的任何事情。而姐姐一向沉默寡言,自然也不会说我什么,却也明显察觉到了我的改变。
就在这个时候,我和燕小姐的相遇于一场雨。
直到现在才发现燕小姐的出现对我的意义十分深远,我带着她的馈赠活到了今天,却没来得及好好同她告别。她是我生命中最早来临然后又走过的人。在我那还未学会离别的年纪,她像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异常强势地入侵我的生活,为我描绘了未谋面的一切,那单薄而苍白的人间自她口中流淌,词句演变成琳琅倾泻,借由她的目光,我穿过日落与海洋,走入另一个世界。
我和她端在雨幕的两端,在临街的两片屋檐下,目光蓦地与空中一汇。
是我先莫名心虚地移开目光,我以为这只是短暂的,甚至不能作为一个相遇的故事的相逢,只是惊鸿似的一瞥。
我根本没放在心上。
直到她坐在秋千上,却摆出居高临下的表情看着我,骄傲的不可一世。
她来到这里是很令人惊讶的。
彼时我正在同别人争夺着那块脏了的面包,我的扮相着实难堪,比那块在灰尘里打个了滚的面包好不了多少。
那时姐姐被极罕见地关了禁闭。
理所当然,没有食物。
但每天的食物都是固定的,并不因为谁被关禁闭而减少,只是那个人拿不到原本属于他的那一份。
因此我才会和人争抢,原本属于姐姐那一份。
姐姐和我很不一样。
我的道德底线相当灵活,因时制宜,不觉得自已的行为有不妥之处,生存才是第一目标,我不认为满口道德可以换来面包,哪怕是一小块。我说谎如同呼吸一样自然,在孤儿院里很少有读不懂空气的人,尤其是别人的善恶都如此明显地流露,并决定我们的生存状况时,察言观色便是一种本能。
可姐姐活得像个圣人,她视她内心的准则为至理,一旦破坏这种底线,她就会立刻化身殉道的卫士,拼命也不惜。
在燕小姐穿着昂贵而精美的大衣,替我从别人手里讨回那块面包时,我的心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
她和我讲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和我是同样的人。”
怎么可能。
我和燕小姐完全是世界的两面。
她读书识字,不止会一种语言,喜欢的是我完全不懂的文学和音乐,总是打扮得那么漂亮,何况本身就美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