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此后就住在宫中,杨世子若得闲,也可以来看她。你放心,我一定会将她照顾得很好。”
他这样做岂止是没有道理,简直是一点道理也没有。
他不在乎有没有道理。
他只知道景玉将嫣嫣带出去,一定有她的道理。他虽然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但肯定不能再让嫣嫣回国公府。
他相信景玉。
杨世子的脸已黑得像烧糊了的锅底。
但他竟没有反应。
他竟然肯将嫣嫣留在宫中。
他也没法子不肯。
宁王过几日便要登基为新帝。
君要臣死臣必死,何况只是要女儿。
※
嫣嫣住在月牙殿。
院内有跷跷板,有跳床,有秋千,墙隅处摆着一个用棉花和丝绸缝制而成的大熊,又软又滑,嫣嫣很喜欢在大熊的肚子上打滚,不小心滑到草地上,发上,衣上沾了花草。
但现在她却不爱玩了。
每日乖乖地坐在石阶上,也不说话,也不闹。
小柳条她等什么,她说:“嫣嫣等小姨,小姨回来找嫣嫣。”
她一直记得景玉说要回来找她。
小柳条也在她身旁坐下,双手托腮:“我和嫣嫣一起等。”
落日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颀长。
太阳落山时容玄来了,嫣嫣抱住他的腿,将脸紧紧贴在他的衣服上,忽然道:“嫣嫣想见娘亲,嫣嫣想见小姨,娘亲和小姨不见了,什么时候才回来?”
她还小,不懂什么是死亡。
昔日家里的奴婢们告诉她,她娘死了,死了就是不见了,去了很远的地方。
她知道“死”是不见了,却不知道是一辈子都不见了。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娘了,也不知道娘去了哪里,什么时候才回来?
小姨也不见了,什么时候才回来?
容玄默了一下,蹲下身与她平视:“小姨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了。”
“小姨什么时候想回来?”
“……”
※
有一种人天生就是极美的,就算鬓边生了白发,皮肤松弛,但她的一笑一颦,一举一动,丝毫不减当年风华。
这种人天下找不出三个,沈太后就是其中一个。
这几日,她的鬓边竟然冒出几丝白发,侍奉身侧的太监小良子知道她爱美,想给她拔去,被她制止了。
爱美不代表怕老。
她今年不过三十余岁的光景,但她觉得活得太长了,比别人的一辈子还长。长到她几乎快忘却了以前的事,却唯独没有忘记一样东西——仇恨。
有时,仇恨比爱更刻骨铭心。
“又死了一个,好得很。”
沉簪忽然单膝跪地,咬牙道::“只死一个,还不够!”
沈太后看着她,目光忽变得温柔。
“当然要死,哀家一个都不会放过。只不过哀家要提醒你,事莫要做绝,话莫要说尽,你还有很长的人生。”
“奴婢没有。”沉簪语气依旧低沉,却坚定:“太后的人生,就是属下的人生。”
太后的人生长短,就是她的人生长短。
※
耳畔传来风声,风声中有鸟声,虫声、流水声。
风轻轻拂过脸颊,柔柔的,暖暖的,似乎连脸上的痛意也在逐渐褪去。
她虽看不见,动不了,但却听得着,感受得到。
她想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她想动动身子,使劲浑身解数,指尖微动。
她很困,困得像是几个月没睡觉。
她很痛,痛得像是骨头被狼嚼过一样。
她很渴,渴得像是阳光下裂开的土地。
听声音,离她不远处就有水,但她却一点法子也没有。
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再次醒过来,已不知是今夕何夕。
风还是柔的,鸟声,虫声、流水声。
深蓝色的苍穹中星子闪烁,像是碎裂的钻石织成一张巨大的,明亮的网,将人间一网打尽。
景玉艰难地翻过身,双掌撑在地上,极其缓慢地向前爬行,简直像一只蜗牛。
周匝荒草丛生,几乎将她盖住。
她侧耳聆听,寻着水流声去。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有一口水喝。
这是人类原始的求生欲。
她还没有爬出草堆,就已累得趴在地上,不停地喘气。
这里距离河流不过一丈之距,但对于一个浑身有六七处骨折的人来说,却无异于海角到天涯。
忽闻一阵窸窣声音,似乎踩在枯枝上发出的声音。
一双墨色的云靴出现在眼前,脚下踏着的满天星光。
景玉伸直了手,恰好一阵风掠过,掠起他的袍角,从手中飞过。
“救……救我……”她的嗓音得像是被细沙磨过的死,又细,又低,又粗糙。
那人撩袍蹲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这只手又干燥,又温暖。
他的声音和着夜风吹进耳里,他说:“别怕,我会救你。”
景玉是被痛醒的。
她整个人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明亮而圆润的杏眼,眼珠黑如宝石,像小老鼠似的,滴溜溜地转,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间干净、宽敞、明亮的屋子。
一桌,一椅,一榻,壁上悬着一把黑鞘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