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跟着他去送死,他绝对做不出来。
人这一生,不是对不起自己,就是对不起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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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云山堆积,似要垂到人间。
狂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他站在墙头没有动,却又好像动了,像一株摇摇欲倒的白杨树。
景玉很担心他。
她从墙角探出身子,悄无声息走到他身后,轻轻伸手攥住他的袍角,生怕他倒下去。
苏歧转头时,就看见少女仰着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明亮如星,圆润如玉的眼满是忧色,连眉头也不自觉蹙了起来。
“不用担心我。”
天更黑,风更冷,远山忽然生出一层乳白色的雾气,模糊了山峦轮廓,也模糊了他的眉目。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冷静,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但他的嘴唇已干燥,眼里已布满血丝。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世上最“大”的东西往往是接近于无。
世上最大的痛苦也是无声的。
能用嘴说出来的痛苦,都不是痛苦。
不知道为何,景玉心底忽然生出一股巨大的悲伤感,悲伤得她几欲落泪。
她抱住了苏歧。
苏歧的身体又僵又硬,简直比树木还僵,比石头还硬。
就算是死人的身体,也不过如此。
关心苏歧的不止景玉一个。
方肆拎着两大壶烧刀子来时,又急忙打了个圈,像个无事人转了回去。
他虽身在军营,却是一个非常解风情的男人。
他伤心难过的时候,最喜欢找女人,不管是美女人,还是丑女人。
洛城比不得京城,这里的女人皮肤虽糙了些,脸色略黑了些,但女人温柔起来的时候都一样。简直教人恨不得醉死在她怀里,手里,嘴里。
一个男人伤心的时候,与其让另一个男人去陪他,倒不如让一个又美又温柔的女人去安慰她。
说不定还能成就一番美事。
一个男人最脆弱时,往往最容易爱上陪在他身边的女人。
女人也一样。
※
众人的眼睛还睁着,闻公公的眼睛也还睁着。
只不过众人还活着,闻公公已经死了。
他死之前还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因为那柄刀太快,太狠,他的脑袋滚出去一丈远时,他还能看见自己的身体——一具无头的尸体。
他甚至没有感觉到痛,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死了。
人岂非也是如此?总是要失去后才珍惜,总是要错过后才后悔,总是要愤怒后才冷静,总是要当事情已发生时,才回过神来。
活着的人尚有弥补的机会,死去的人却不能再活一次了。
闻喜的人头装在一个黑色的盒子里,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讶异之色犹存。
“我早知苏家存有谋逆之心,果然不错!”茶盏碰到桌面,发出轻微一声。
染了鲜红丹寇的指甲陷入掌心中,沁出一丝血迹。
玄极殿内分别有五个人:沈太后、容玄、安国公、杨世子、沉簪。
沈太后坐在上首,沉簪侍在左侧,脸色颇有几分憔悴,眼睛又肿又红,肿到几乎已睁不开。
她被那缺心眼的小丫头片子迎面洒了一把石灰。
她每天只做两件事,一是照顾嫣嫣,二是给沉簪使绊子。
在碗里放死蟑螂,在被窝里放死耗子就不说了,她竟然还趁沉簪睡着时用迷烟迷晕她,一会扯她的耳朵,一会捏她的鼻子,一会敲她的牙齿,之后取来笔墨,在她脸上胡乱画画。她用的墨乃是加料特制的,没有一个月任你如何也洗不掉,沉簪带了一个月的面具。
她在她如厕时,在厕所里埋了个火药,砰的一声,厕所跨成了一堆碎石,将沉簪活埋在地下。
总之,她就像是一只小苍蝇,虽不害人,却总是在你身旁嗡嗡嗡飞来飞去,一会停在你的鼻尖上,一会停在眼睛上,令人格外心烦。
每当沉簪想教训她时,她又跑得远远的。她想逃跑时,任何人都休想碰到她一片衣角。
容玄斜斜靠在椅子上,双眼微阖,似乎不愿意在多看一眼盒子里的人头。
他不喜欢看一切不美好的人和事。
世上本就诸多残缺,不看也不行,不行他也不看,唯一的方法就是闭上自己的眼睛。
安国公忧心忡忡道:“洛川乃整个淮川地区重要门户,现下齐国又虎视眈眈。若派兵讨伐他,齐国必会趁虚而入,若放任他,只恐旁人效仿,国内必陷入四分五裂之境地!”
思及此,他心中不由得生出几丝埋怨。
若不是沈太后一时冲动杀了苏长戟,本可以利用苏长戟引苏歧上钩,一网打尽,现在苏长戟是死了,苏歧也反了。
被这毫无远见的妇人给逼反的!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惟家之索啊!
安国公却不敢表露出分毫。
自先帝去世后,这女人做事越发没有规矩,全凭自个喜好,全然不计后果。
好好的江山就要给她祸害了!
他心里骂的是这个人,嘴里骂的却又是另一个人:“苏歧小儿,眼光狭窄,全然不顾大局!”
有人懒洋洋接了一句:“要是你的父亲被杀,你也会反的。”
“殿下!”安国公面如水色,“不可辱没先父。”
容玄“哦”了一声,向他道歉:“冒犯了,本王自罚三杯。”
众人眼睛一眨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