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
他向来不喜欢缺乏确定性的词语。比如“或许”、“可能”、“大概”。
他要准确的消息。
汗水顺着脖子滑进衣服里,御医觉得殿中又闷又热,心中生出冲出痛痛快快淋一场雨的想法。
当然,这只是想法,没有陛下的命令,他连腰板都不敢挺起来。
这就是命。
在人之下的命。
他要你跪着你就不能站着,他要你往东你就不能往西,因为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和数不胜数的金钱。
谁有愿意听从别人的命令?但是,人始终要生存呀,当大部分权利和财富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其他人就不得不像他们低头。
这本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御医想到此处,索性跪了下去:“姑娘的右腕上有一条血线,据微臣观察,此血线便是毒源,若此线蔓延至心脏,姑娘怕是再也醒不过来。”
“我要的是救命的法子。”
“这个……这个……”御医嗫嚅一番,才道:“姑娘虽中毒,但脉象平稳,并无任何症状,微臣从未遇到此症状。”
容玄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他已想明白。
这些日子他加强宫中守卫,并且派江谨行排查宫中所有人的身份和家庭,为的就是避免沈太后在暗里使坏。若非她身后有人接应,那夜她该是跑不掉的。
既然有人给景玉下毒,自然不会是一般的毒。就好比你去砍人,难道会扛着一把生锈的斧子去吗?
御医不是神医,只是比普通大夫稍懂一些。真正有本事的人,很少会愿意久居人下。
容玄不怪他们。
“有没有法子抑制血线增长的速度。”
“微臣这就回去研究。”得到容玄应允,提着药箱跑了,跑得真快。
小柳条苦着脸,憋着嘴,几乎要哭了。
“挨千刀的的坏种!”她骂了一句。
容玄撩袍在床沿边坐下,握住景玉的手。
纱袖滑下,露出手腕上一条鲜艳蜿蜒的血线,血线已蔓延至手臂上,容玄伸出大指细细摩挲,不知想着什么。
小柳条又担心又生气,但她也知道陛下的习惯。
他不说话时,就是在思考事情,最好莫要去打扰他,当然 ,就算你和他说话,他也听不见的。
他向来只听他想听的话。
容玄忽然感到一丝怒意。
大指轻轻按了一下少女白皙细腻的手腕,算是惩罚。
这条血线已蔓延到手臂上,莫非这些日子她就没有发觉?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不过,她不是没有发觉,只是不想发觉。
容玄唤小柳条进屋子,问了些话,小柳条红着眼眶如实回答。
“姑娘这些时日虽嗜睡,但每次醒来脸色都极好,竟也有心情浇花了,喂鱼了。”
“姑娘有时醒来,用完饭,还让婢子陪她一道去华御花园里走走……婢子以为姑娘是看开了……”
小柳条并非蠢笨之人,看见容玄盯着姑娘的手腕发呆,说话时语气也有些沉,立刻反应过来——姑娘早已发觉自己身体有恙,却不愿意请大夫前来诊治,想必早已存了那种心思。
那一段时间她忽觉得姑娘温柔得像一阵风,一片云。
她浇花、喂鱼、写字、看书,偶尔倚着窗台发呆时,嘴角也噙着淡淡的笑容,花瓣轻飘飘落在她的鼻尖上,美得像一副工笔画。
一个嚷嚷着想死的人,通常并不是真的想死。真正想死的人,在死之前会忽然觉得世界是那样美好,春天踏青赏花,夏天听雨扑萤,秋天登楼观月,冬天看书喝茶……
你还会痛苦,只是因为你尚挣扎于红尘中,真正要将离红尘之人,只会觉得世间是如此美好,生活是如此美好。
景玉此刻,便是这样的想法。
容玄松开景玉的手,一句话没说,走出殿去。
“陛下,现在该怎么办?”小柳条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行至院门时,容玄忽然停下,斜风细雨摆动树枝,花瓣簌簌落下,落在他的脚边。
他的嗓音似被雨洇湿,带着几分凉意:“一个人若想死,谁也救不了她。”
“哈?”小柳条嘴巴大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瞪着眼睛看着容玄远走,似乎不相信他嘴里怎会说出如此冰冷的话。
走出一段路程,容玄顿住,转而朝仰月殿走去。
伺候的太监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给他撑伞。
明明他离陛下不过两步之距,走着,走着,他还在半路,陛下却已经转过墙角。
小太监揉了揉眼,脖子拉长向前倾,不敢相信陛下明明走得那么慢,快又消失得那么快。
迈进仰月宫时,容玄衣衫已湿,心中那点子怒意已湮没在烟雨中。
他向来能很好的控制自己。控制自己的情绪,控制自己的欲望。
但今日晓得景玉的所作所为,一丝怒火竟如毒蛇般窜上心头。
本是微不足道一丝情绪,但因他向来情绪少,所以这微不足道便显得有些足道。
仰月殿中出奇地安静。
容玄记得杨蕴锦,是个性子跳脱的小姑娘。
记得有一次路过仰月殿,听见仰月殿中传来声响,他也喜欢热闹,便进去看看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彼时杨蕴锦在斗鸡。
看见他推门而入时,她跳起来半丈高,忙跳到圈子里,一只手揪住一只鸡,手腕一翻便从敞开的窗中甩到后院去,两只斗鸡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度,接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