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依然和祂站在这里,俯瞰于碧落之上,睥睨浮世三千。芸芸众生,不过尔尔。 楚天壑姑且算九天国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尽管他的父母都属于北方的大陆。但无所谓,三百余年的岁月让他将他们的面容几乎忘得一干二净。他游历诸国,频繁地在海上的航线穿梭,看遍俗世之景,终于觉得倦怠了。 他忽然想去看看曾经与母亲居住过的地方,于是他便回去了。这个地方变了很多,整座村庄都已经搬走了,因为不知从哪天起,这一带的海平面有所上升。听说这座岛是“活”着的,他过去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现在隐约能觉得,它像是在进行缓慢的呼吸,而海面随之起伏,只是不那么明显。他很小的时候搬迁过一次,没有记忆,是听母亲说的,十岁那年还搬过一次,后来出岛谋生,回来过几次,也都搬过吧……他记不得了。 但他对母亲故去的地方很在意,因为她故去的前两年,她和零散的几家渔民又搬回了楚天壑十五岁时居住的那片海滩。他站在海滩上,从体感上讲,应当是放着那张破败小床的位置了。他们用海边特有的一种木头建房子,不容易受潮,但被褥总是很容易起霉斑。现在,海水涌来时,边缘正好碰到他的鞋尖上。岸边的礁石上覆盖了很多藤壶,密密麻麻,这在过去都是光秃秃的一片,没有人会放过不要钱的美味。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他沿着岸边走,在碎石滩上缓慢地前进,偶尔捡起一些彩色的贝壳,像个孩子一样。区别在于,他拿着掂一阵就会丢回海中,打水漂似的——尽管这在海面上行不通。他没什么值得留恋的,除了…… 他愣在那里。 这处改变他味觉的十五岁的静谧之地,如今也已被倒灌的海水淹没。过去的地形与现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大相径庭,而楚天壑发誓自己绝不可能记错……尽管已经过了三百年。 但从这一年起,他没能离开九天国。 九天国过去是叫这个名字吗? 他记忆中的一些东西变得模糊,或是被改写。而且,他身边的人经历着同样的事,却浑然不觉。人类是很容易受到周围人影响的、脆弱不稳定的生物,所谓三人成虎,若是否定你观感的人多了,你自个儿也会不确定起来。 那天起,连普通的文字也逐渐扭曲、变形,有人能懂,有人不会。货币也一样,原本在这里也通用的金银不知不觉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本地特有的矿物。 若是别人,潜移默化中或许很难察觉这些变化。但楚天壑活得太久,也活得太清醒。严格来说,他是个很自我的人,这种自我能在极端罕见的情况下使人保持清醒,保持对自我认知的事的肯定。码头在一夜间废弃,仅有不能渡海的渔船在海边漂泊。若要详细地追问,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似乎什么事都处于巧合与异常之间,恰到好处。 于是他找到了香神——那个当年赠予他返魂香的伪神。 “你竟然还活着呢。”那时候,乾闼婆似有些惊讶。 “你倒是得偿所愿地坐上了如今的位置。” “你倒还是一个人。” “比起这种事,还是请告诉我如何离开这里。” “你走不掉的。” 乾闼婆没有告诉他太多,只是潦草地说了结界的事,有些敷衍。不过看他那态度,像是有什么奇妙的大计划在进行之中,他似乎引以为豪,但并不想对楚天壑多说。楚天壑也不是多话的人,只是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有些烦躁。 “既然都是要被困在这里,我给你一份工作吧?” 最后,香神这样说道。 在对话结束以后,楚天壑离开了香苑。这么多年来,他早就成了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即使因为自由被变相剥夺,他的不快也只是一时的。他自此多了一个身份——诸神的信使。这是个无趣的差事。香神之所以将之托付给他,提供的理由也有些许含糊。似乎,与香炉的某种预言有关。留在这里是一件好事,他在未来的蜃景中见到了楚天壑的身影,香神如是说。 那之后的两三年,生活都平平无奇。他将这小小的九天国跑了个遍,形形色色的人见了又见。所谓诸神,也并无特别,他反而觉得一些人类的特质在他们身上被表现得淋漓尽致。他对那些人表现不出尊重来,更多时候,也只是和代理的人类交谈,这倒还好了。这些年除了蟒神栖身的地方,他都走过了无数次,可连摩睺罗迦究竟身在何处他都不知道。 九天国像是一个巨大的灯塔,却黑暗无声。但它就是这样存在着,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却源源不断地来——然后杳无音讯。楚天壑见过的外乡人很多,好的坏的都有,他不在乎。某天,有位三十五岁的青年在造访香神后,与他一并踏上前往武国的路。 意外的是,他们迷路了。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九天国这片巨大的密林,楚天壑走了无数次,对这里任何能够饮用的水与能食用的吃食了然于心。而鉴别方向和时间的办法,他也是绝不会弄错的。但意外的是,他与同行的青年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地迷路了。 “你不会骗我吧?”才过了两天时,青年就这么抱怨。 “我没有骗你的必要。”楚天壑也并不恼怒,“你身上的钱并不能在九天国使用,此外我也没有能贪图你的什么东西。你和我,到武国也没有任何利益冲突。” 青年不再说话了,但他仍是满腹狐疑。 可不论如何,他们都无法走出这诡异的林海。环境令楚天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