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顿了顿,他好像也没料到对方会如此回答。他常有的玩味的笑,也在不知不觉间淡去。短暂的沉吟过后,他幽幽道: “我倒觉得你很是可怜。” “是么。”舍子殊并不介怀的模样。 “在认清自己非人的身份后,你好像适应得很快。你不再追求人类的认同,却仍对他人的许多话言听计从——包括我劝你去殁影阁,你便去了。你骨子里带着某种……顺从,或许与你失忆前的事有关。不过很可惜,我至今也没什么线索,只知道你在黄泉走了一遭,还得到了驾驭地狱火的力量。你认定你是妖怪了,当即便失了人该有的情感。顺便一提,我也不知道那些事是什么,只是看人们几乎都有罢了。不过也有没有的人,他们会做出有趣的事,虽然本人同芸芸众生一般无聊……扯远了。话说回来,动物啊,妖怪啊,也有不少会对自己的同伴十分在意。但时至今日,经历了许多事的你……似乎已经无所谓了呢。” 舍子殊哑然。从她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情感的波澜,可分明还是有话想说。良久,她用几乎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轻喃道: “或许真的无所谓了吧。所有的东西都会失去,同伴,宠物——人,非人。父母子女,兄弟朋友,都有生离死别的一天。没有生命之物,更容易在自己眼皮下失窃。记忆也是,就连身体本身,也不是自己做得了主的。就算她已经走了,那又如何?凭我对那身体主人共患难的经历,便要做一些徒劳无用的事么?但那莺月君,也不曾得罪于我,我不该多事。何况吟鹓就在那里,仍平安无事呢。她们既然好好的,我便更无权干涉了。” 她说的话字字真诚,发源肺腑,朽月君愣是没有听出一丝谎言的气息。她当真是这么想的了。也罢,终归是个妖怪而已,其对情感与价值的衡量自然不能强求。她若一直跟着一群普通寻常的人类,说不定也能装作他们的样子,混在其中,除了年轻不变的样貌也露不出什么破绽。这家伙可真有意思啊,但不知为何,朽月君有些乐不起来。 “你真的很奇怪。” “整个人间于我而言,都很奇怪。” “不过,你知道么?我听你一番话说下来,大约知道问题在哪儿了。”朽月君神神秘秘地说,“整个人间都很奇怪?当然了。你不是人类,也不理解多数妖怪,而这正是因为你缺乏感情的认知。你是不是时常觉得自己胸中空落落的,似有什么在烧,却独有空无?” “……是。”舍子殊的回答甚至没有太多迟疑。 “这就对了。因为我听不到你的心跳。”朽月君干笑起来,“哈哈……这么久我也算是确定了,你的确是个空心之人。嘛,就像我一个无趣的同僚一样……不论人与妖怪,都是靠心来对情感进行理解与表达的,即便有时候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心脏’,但的确存在此物。你没有——或许连携你的记忆一并消失了,这些都说不准。” “喔……这样呢,”子殊似乎不觉得有多可惜,“但你说这么多,我也感觉不到什么。” “当你有心的时候才能意识到呀。我来帮你找一颗心吧?到时候,你便能理解之前一切似懂非懂的事了!什么快乐啊悲伤啊,一切人们该有的东西,你都会有了!” “为什么帮我?”舍子殊道,“照你的话说,我对情感那般迟钝,但我知世上没有白食可吃。这是你亲口说的,殁影阁也会索取代价。” “因为我猜会很有意思。不过,我又不是殁影阁的人。你就当给我找点乐子,是我最大的报偿罢。我真的很感兴趣。” 舍子殊看过去,他背后的月光让他晦暗的面庞显得深不可测。但她的确没有太多好奇,也没有额外的感觉了。她不做声,默默转身离去。朽月君没有阻拦,因为他知道这算默许。 待到那小小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时,有女子的声音出现在隔岸了。 “你出卖我还真快呢?” “别这么说,解烟。” 朽月君抬出双腿,站在石头上,转过身,直接在池面上迈出脚步。他所踏足的地方,绽放出一圈红色的波光,却不令他下沉。如有朵朵红莲,凭空生出水面,托着他走向岸边。 “不要干涉皋月大人的计划。” “什么东西?”朽月君笑出声,“呵,我连你们计划是什么都不知道,何来干涉一说?换句话讲,我也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与你们无关。该说,既然你们阁主派你来监视她,反倒是不要给我添乱才对。” 解烟瞪着他。 “说了那么多,你自己便是有心的妖怪了?” “你猜?” “而你的心,究竟又为何物呢。” 朽月君蔑而一瞥,并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