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姬景是真仁慈还是假仁慈,其实在那个位子上自己的想法已经无关紧要,因为很多事情往往自己还没表态,下面的人就已经为你选好了路,但皇帝又偏偏是个特殊的身份,以一己之力逆转全局也不过反掌间。
但眼下想这些都无关紧要,因为不管姬景是前者还是后者,北方蛮族崛起的势头都不会改变,他年少难以掌权的现状也不会改变,于情于理,我们陌家还有十几年的发展时间。
于是我释然了。
释然的结果就是我在他递来的扇面上画了一匹膘肥体壮的大马。
姬景把玩着扇子,问我:“朕看马画不多,但也知道,大凡画手画马,无不以凌厉飒沓、飘逸神飞为上,为什么琰儿的马,这么……”顿了顿,他才续道,“胖呢?”
我有点心虚。
我不是很擅长画动物,因为我发现,这些动物一旦画到纸上,总要损失几分原有的神采,就像原本一个纤秾合度的大美人画到画上就会显得臃肿富态,而我的画技显然没有高超到能超越这些局限。
但一想到画这幅画的本意,我立马又自信起来了。
我说:“因为,这是匹被人精心照顾的马。”
姬景点了点头。
“果然是被人精心照顾的马。”
我内心十分失落,因为如果他接着问下去,我就可以把这马牵扯到上升的国运、富足的粮仓以及张扬的国风上去,从而实现对他的歌功颂德。
但他没给我这个表现机会,兴许在他眼里,我永远是那个有着三流画技、三流画心的画师。
没关系,我安慰自己。
他在我眼中也是个身不由己、没人疼爱的小白脸。
他是皇帝,我是外戚之女,未来注定是他第一任的皇后,掌权路上的绊脚石,人生路上的绊脚石,我们之间,注定水火不容。
入宫之初还好,我顾念身份与家人脸面,谨守宫规,不敢放肆。
时间一长,我本性便井喷式暴露在众人面前。
我想了想,觉得这种情况主要原因是自己太聪明,而我所拥有的东西都在支持我不那么聪明,强者制定规则,弱者遵守规则,而我玩弄规则。
于是我在入宫第十天加入了由侍卫与宫女组成的蹴鞠小队。
被我从家里带进宫的白雪得知此事,手一抖绞坏了新打的络子。
我觉得她心理承受能力还是有待提高,在家时我天天领着韩林上树掏鸟蛋泥巴地里玩泥巴,也没见她这么紧张过。
宫里的蹴鞠场很气派,四面都是高的红墙,球场两边分植了两根竹子,上部络网,结了个规整的‘风流眼’,白雪捱不过我的请求,便只能加入。
深谙蹴鞠之道的我一马当先,在众人的追赶与叫好声中踢着球就往对面球场冲,一连进了五个球,披靡之势席卷整个球场,而等我防御时,因为顾念我的身份与体型,很少有人敢往我这边踢,我于是便干脆守在球门下面,成为我队最坚实的一道防线。
哥哥非常难以理解我的这种行为,曾语重心长劝告我,无法挑战困难,就永远不能有进益。
我则诚恳的告诉他我只想享受胜利带来的快乐。
这样的快乐终止于我追着球头不慎踢飞的球跑到了宫门口,球骨碌碌滚到一只白皙的手掌上,姬景拿住我的球,点漆似的眸子静静看着我。
我沉默了下,直觉告诉我遇到他准没好事。
“啊,我头好晕。”我柔若无骨的手指捏了个兰花状,手背贴着额头晃悠悠原地一转,“一定是天太晒了,我不行了,什么也看不见,要休息一下。”
我轻移莲步就要飘走。
“朕这里刚好有只南瓜。”姬景突然开口。
我不得不停下脚步,眼睁睁看着姬景从一旁的侍卫成抉手里提了只装南瓜的小竹篮给我,温柔吩咐:
“头晕不一定是因为日晒,还有可能是血虚,南瓜补血,也算是朕的一点心意,希望琰儿以后能多注意身体。”
姬景与成抉扬长而去,徒留我瞪着怀里黄澄澄的小南瓜,恨不得有千八百只刀子插进去,将这南瓜碎成渣滓。
天可怜见,我最讨厌南瓜了。
我抽了抽鼻子,收拾好心情,准备找白雪打道回宫。
等等。
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看着前方两支一字排开的球队,我陷入了思考。
忘记了什么呢?
……啊。
我的球,姬景把它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