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没体力去洗澡,余下的力气只够躺在一块就着彼此的呼吸闭目养神。
景淮怕热,但为了防止谈烟着凉,拿毯子裹住了她。
谈烟的头枕在他臂弯里,蜷缩着,这个姿势让她有安全感。
她还有点力气,最后这点力气是留着交心的,于是没有废话,直入主题:“阿淮,你从什么开始对高的地方有恐惧。不许唬我,我知道你不是简单的恐高,我看到你的反应了。”
景淮偏过头,在她眉心吻了下,据实已告:“应该是十四五岁的时候,以前我确实不恐高。”
“哦,那时候发生了什么?”谈烟勉强支起身子,拖着下巴等他的回答。
她早就猜到景淮有秘密,并且可能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很早的时候,她的第六感就发出过预警,景淮本该是个底色温柔,对人对事都温柔认真的人。
他其实很适合继续搞科研,才不是什么所谓的为了利益,他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才选择放弃。
“你不想说也没事的,以后想说了再告诉我。”
景淮枕着另一只胳膊,躺在那儿,谈烟看到他眼底的光是涣散的,她心疼了,知道揭开心里伤疤的痛,所以不强求。
景淮轻轻地笑了,指尖攀上她的发,一下下抚弄着:“没有不想说,只是在想该怎么说。”
其实当年发生的事,在现在看来,似乎还远不及谈烟忽然抽身离去来得撕心裂肺,只不过对于当时年幼,心理尚且不成熟的他来说已然是天崩地裂。
他觉得是时候做个了结,很多时候心结用两个字就能解释,受了受了,只有先受才能了。
“那时候我每年寒暑假都会参加中科院高能所的青训营,在训练营也遇到了很多良师益友。青训营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培养应用和理论物理的新鲜血液,将来有机会冲击诺奖。我父亲是研究正负离子中超子辐射衰变的领头人,他希望未来我都走他的路,而我也不差,从小在物理上就有天分,也得过几次全国大奖,所以自然训练营的名额里会有我。”
看似娓娓道来的背景介绍,本该是一种骄傲,但从景淮的嘴里说出来,谈烟听不到一个天才少年被选中后的兴奋和快乐,倒像是无奈和噩梦的开始。
他的体表皮肤渐渐冷下来,她感受到了,继续窝回他怀里,抱着他,用自己的体温尽可能温暖他。
“有一年暑假前,一直带着我的老师出了车祸,需要休养,就找了另一位老师代课,那时候距离国际青年物理竞赛只剩下两个月时间,准备时间很紧,几乎每个周末我们都要去参加集训甄试,筛选最终参赛人员名单。”
“最后一次甄试结果出来,我落选了,拿到试卷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试卷被人恶意修改,于是上报了训练营主任,后来查清后证实对我的卷子做手脚的就是那位代课的老师。他和我父亲原本是同期进的项目组,但因为能力不足被下放到这里,找不到合适的课题,也无缘高能物理所,整天意志消沉,过得浑浑噩噩,逐渐变得有些偏执和极端。”
“主任秉公处理,予以开除处分,我想这里应该也有忌惮我爷爷和我父亲的意思。”
“只是没想到,”景淮笑得凄厉,“那位老师受不了,自杀了。”
“什么?”谈烟不敢相信地捂住了嘴。
“处分出来后的有一天,他约我去天台,说要向我道歉,然后当着我的面跳了下去。跳下去之前,他对我说,像我这样的天才全国没有几百也有几千,我没什么特殊,就和当年的他一样,无非是有个好的出身,背靠大树好乘凉罢了。”
“他说,明明都是天才,还要看出身,看家庭,看背景,他看够了,受够了,也活够了,然后就跳下去了。”
直到现在,提及那一幕,景淮还能清晰地想起那天的每一帧画面。
和煦的微风,橙红色的夕阳,拆紫嫣红的火烧云,是再美不过的一天。
可偏偏,有个男人,当着他的面,跳了楼。
坠下去的那一刻,脸上还是笑着的,但他还是有意隐藏那位老师说的一些话,怕吓着谈烟。
那男人诅咒他:“以后你只要一接触物理,就会想到今天,我的血铺满我的尸体,多美的画面,就让这画面永远陪着你,毁了你,哈哈哈,什么狗屁天才,就是个二世祖,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弄不死你我也要折磨死你.......”
伴随着凄惨的笑声,景淮听到男人下坠后砸在地上的重击,碎裂,还有此起彼伏的尖叫呼喊.......
等他下楼,底下已经围起了警戒线,也站满了围观的人群。
他走得很决绝,以为不听不看,这一切就会过去。
但他错了,那之后他开始夜夜噩梦。
再之后,只要是到高处就会呼吸困难,心跳加速,如溺水般一阵阵的窒息涌进胸腔。
他的脑子里好像住了个恶魔,对,就像拉普拉斯的恶魔。
在法国数学家皮埃尔-西蒙·拉普拉斯的假想里,这个\"恶魔\"知道宇宙中每个原子确切的位置和动量,也知道过去以及未来。
整个宇宙都是过去的果和未来的因。
这个原先他最喜欢的理论现在就像一条锁链般缠上了他的脖颈,企图一点点勒死他。
因为他总能毫无预兆地看到未来自己自杀的画面,像慢镜头般一幕幕放映。
他好像已经预知了自己要是继续研究物理,在某一个时刻,他就会死。
他还没成年,想做的事还很多,他不想这样死去。
事实是,他怕死,可谁又不怕死呢?
于是他想定了,他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