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章
“这四个字是揽月文。”食月刚说完,匠人就雕刻好了,她接过来抚了抚,眼神中还是有着遗憾。
女问:“刻的什么意思?”
“刻的是我和哥哥的名字。我原来戴着一块刻着我俩名字的小木牌——我和哥哥自小就与娘亲走丢,那是她留给我们唯一的遗物,但是昨夜给落水里了。”食月抬手,将月牙木簪直接利落地往发髻中一插,“我已经习惯了,戴着它,我才能感觉到哥哥和娘亲时刻都与我同在,给我努力活下去的力量。”
女蹙了一下眉:“娘亲是什么样的?我连她的模样都不记得。”
“我也不记得。”食月浅笑,对着摊贩摆上的镜子照来照去,摆弄着头上木簪的位置,颇有些爱不释手,“那时候我还只是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婴儿,什么都不记得,不过在哥哥的回忆里,我的想象中,她大约是一个温柔又坚强的母亲——”
“会在我学着什么坚持不下去、想要放弃的时候,温柔地鼓励我,说‘月儿再试试吧,娘亲陪着你’,会在我睡不着的每一个晚上,给我唱曲子,或是讲故事,轻轻拍打着我的肩膀,陪伴我入睡,会在家中只剩一小袋粟米的时候,外出去找活计干,既代母职又代父职,坚强得如同一座山峦。”
摆弄好簪子,她随手丢了一颗蜜饯进嘴里含着,还问女:“吃不吃?生活已经那么苦了,吃这个可以多一点甜。”
女隐晦地看了一眼她的手指,有些嫌弃:“我不要,你自己甜(舔)吧!”
虽然他做暗卫苦是苦了点,但是待遇好得很,他自己对吃穿也是很有讲究的。
食月不理解他这种富贵毛病,这要是在饥荒的年份,有得吃就不错了,还讲究什么?
听哥哥说,她刚出生那年,就不幸碰上百年难遇的饥荒——当时南地大旱,蝗灾不断,瘟疫四起,粮价堪比金价,数百万平民多弃家向北流亡。
流亡途中,流民随身带的粮食不是吃光就是被抢走了,沿途的野禽、野菜、野果、野菇被流民抢着往嘴里塞,免得吃得慢被别人抢了去,连树皮都被没能逃过他们的手掌心,被流民争相扒光吃掉。
当树皮也被扒光后,他们就开始吃人,有的易子而食,有的专对无依无靠的老弱妇孺下手,人肉论斤卖。还有身强体壮的青少壮年去做了盗贼,为贼者,有贩夫走卒,也有文人学士。
在饥荒面前,没有人。
正是因为当时状况混乱,他们才同娘亲失散了。
她和哥哥成了没爹娘的孩子,一个堪堪八岁的孩子,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怎么抢得过成年人?所以她小时候的记忆里,饥饿占据了绝大部分。
但现在想来,即便没有和娘亲失散,下场也不会比现在好多少吧。
在那样的荒年里,年幼的孩子既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悬在良心上面的一把利刃。
走在生存的独木桥上,父母与子女成仇的事例比比皆是,她和哥哥就看到过一个父亲把大女儿卖给人贩子,换了一袋米回来,还看到过一个挺着肚子的妇人和另一个挺着肚子的妇人相约,说等孩子生下来后她们交换,甚至还有已经懂点事的男孩子,跑去跟卖人肉的贩子说:“我娘活不久了,她刚生下弟弟身子就不行了,我爹让我过来问,给了我娘,能从你这里换多少肉回去?”
从模糊的回忆中抽回思绪,食月侧首又问了女一次:“真不要?”
女摇头:“不要。”
她就自己含了,丝丝缕缕的甜味在舌尖弥漫开,舒服得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穿过喧闹的街市,食月和女找了个兼具吃住的大客栈落脚。
订下两间房,两人便在二楼的雅间吃饭,雅间靠着窗,能看清楼下的情况,要是楼下的人说话嗓门大一点,坐在楼上的他们也能听得到,更何况他们是练武之人,比普通人更耳聪目明。
他们正吃着菜,忽然听到楼下一阵喧闹,食月好奇地往窗外看去。
客栈外陆续停下几辆装饰华贵的马车,为首那一俩马车中,先走下来一个模样俊美清逸的少年,不管是头上戴的,还是腰上配的,抑或是身上穿的艾绿色绸缎长衫,皆是名贵之物。
看其打扮不俗,环佩叮当,食月猜大约是哪家的贵公子。
但没想到她眼中的“贵公子”,转眼就服侍着另一位蓝衣公子从车内下来了——显然后边的这位才是真正的贵公子。
此时楼下看热闹的闲人开始你问我答的旁白解说了,无意中拨开了食月心头的些许困惑。
“穿浅绿色的那位命可真好!”
“怎么说?”
“他原先只是奴隶市场中的一个奴隶,那时候他七岁吧,因为不听话,快要被奴隶贩子打死了。后来是运气好,碰上了吴家的少主子,那时候吴家的少主子十四岁,刚出来打理家族生意,看到一个才七岁的小奴隶快要被打死了,心一软,就买了下来,还脱了他的奴籍,认作自己的弟弟,取名韶青,时刻带在身边教养,这可是许多奴隶想都想不来的好事!”
“命可真好,连我这等普通人都有些羡慕他了。”
“谁不羡慕呢?一步登天了!”
食月的视线跟着艾绿色长衫的少年转,看着他扶下自己的兄长后,和兄长一块儿请下后面马车中的贵客,一行人说笑着进了客栈的雅间。
当事人都离场了,楼下的人还不停歇,举例说吴家的少主子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怎么怎么好。
比如亲自教他写字,送他去闻名天下的鹿崖书院念书,知他想学琴,便请来天下名师来教,每年生辰和过节送给他的礼物花样百出,从没落下过,可谓是宠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