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大人客气了,原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如今借着这席面,便把话说开了就是。”映棠放下酒杯,抬头盯着韩霁瞧,等他开口道歉。
她虽然觉得此举有些过于小题大做,便说是今日不做这席面,她也没有同人计较的道理,正如方才所说,她在房里折腾那一通,早就消气了,日后见了人也自当是好脸色,可架不住送上门来的机会,便想亲眼瞧瞧,这位韩大人能做到什么地步。
韩霁微微低头,手指在酒杯杯口不断的摩挲着,脑子里迅速组织着言语,从映棠的视线中看去,俨然一薄面皮郎君,寡言肃然,登时又仿佛回到了他们在船上的日子。
“我……”
好容易开了口,正预备解释清楚,客店老板突然出现在院中,他搬着一张矮桌,由方元替他打着帘子,十分利落的在院墙边上又摆上了一张桌子,老板娘重新端了几碟子菜过来,仔仔细细的收拾好,桌椅板凳并美味佳肴一切就绪,正待人品鉴。
方元抱着一碟卤花生,顺手过来探下身子,将端坐在映棠一侧的见夏拉起,又摆摆头示意陆鹤跟过去,“两方的话事人聊一场,就不要在那边打扰了,咱们自去一桌逍遥。”
见夏惊的喊了一声姑娘,连连回头看向方元,一脸不解。
映棠挥手示意她安心过去,不必担心这里,心里估摸着韩霁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也许不便让更多人知晓。
“若是有什么秘辛,还望大人慎言,”万一不小心沾上些什么,她担心自己承受不起,言罢她举起酒杯说道:“今日就谢过大人这桌席面了!”
“谈不上什么秘辛,是方元太小题大做了。”韩霁见她托着酒杯的手,隐隐有些犹豫之象,顾念她不喜饮酒,忙抬手制止。
他将酒壶挪向一旁,映棠便也不客套,顺势放下酒杯,依样挪向一旁,颇为心照不宣。
如此,便有些进入正题的意味,韩霁轻叹一声,略一顿便徐徐道来,“韩某供职于盐铁司,此番下江南,本是为了彻查私盐一案,想来姑娘有所耳闻。”
“只是私盐一案牵涉太广,有贼人于我返程途中暗下杀手,逼得我不得不隐姓埋名行事,也是多亏了楚姑娘相救,助我入寿州与司里联络。”
他起身抬手平举,俯首以重礼相谢,嘴角挂着真挚的微笑,眼眸清澈如碧波回荡,“事先未曾告知,是担心连累姑娘,并非有意隐瞒!”
映棠忙颔首回礼,听了这些话,闻言也似有些不自在,只说,“还请大人万万不要再说这话了,既是朝廷要事,我若能帮衬一二,也是荣幸至极了。”
她复请韩霁坐下,此下心里一片顺畅,连一丝怨言也不曾留得。
她通情至此,叫韩霁无比倾佩,又想起自己还未解释假名一事,便又继续补充道:“我及冠之时,长辈为我取字无玊,元是我母亲本家姓氏,因此元无玊一名,实际也算不得假。”
或可说,他本该就叫这个名字。
此番彻底交代清楚,韩霁心里也着实松了口气,现下通身畅快,如此再没有什么隐瞒的地方。
他抬眼望向映棠,不经意的流露出几分温和,亦如清冷荧亮的明月,令人好不沉醉,眼前之景与当日街头初遇重叠,便似清风徐徐拂在心头,猛地一颤。
映棠愣了一息,乍然觉得面上兴起阵阵热意,忙低下头用帕子擦拭唇角,掩饰一二,又好似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
一潭沉水骤乱,水花翻涌荡漾。
原来,无玊是他的字,韩霁、韩无玊,映棠在心里默念一则,久久不熄。
她张口欲言又止,几番犹豫,却觉得再不说些什么,场面定然要尴尬了,垂眸之际瞧见那一桌子饭菜,脑中嗡的一声。
韩霁见她忽而低头不语,以为是他所言并未取信于人,正待开口解释。
却见对面的少女,忽而轻笑出声,朗声说道:“不知是先尝这鳜鱼,还是这猪肚呢?”
韩霁不解,缓缓瞧向桌面,打量起这一桌饭菜来,待一一扫过菜品,却难得的抬手扶额,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方元准备的这一桌子菜,鳜鱼和桂花糕有“跪”之意,意表道歉,千金菜有“歉”之意,唯有猪肚是求人大度,饶恕对方过错。
映棠问他先吃哪道菜,明着是释怀,暗里却在笑问他,是先道歉了再原谅,还是先原谅了再道歉。
顺次倒是次要的,主要还在人心。
“先吃鳜鱼,再吃猪肚!”映棠压下笑意,拿起副筷夹了一片鱼肉过来,送到韩霁面前的碟子上,请他先尝。
人家请她入席,态度已经摆在前头了,她让个步又有何妨呢?
待韩霁咽下那片鱼肉,她又换上主筷,夹了一片猪肚给自己,左手拢着袖口,低下头去浅浅咬上一口,以作这桌致歉宴的回应。
韩霁道声多谢,在映棠俯首品菜之际,深深望向她。
虽说这一场面全赖方元安排,但他本就不缺私心。时下千般心思万种情愫悄然而至,右手不觉探向酒杯。
烈酒入腹,辛辣刺骨,骤然掀起一阵微风,将桂树枝头摇曳得落英缤纷,片片桂花散落于席间,叫众人惊的抬头去看。
风摇曳,人心亦摇曳。
韩霁手中的酒杯里接下一片桂花,蘸上杯底酒水,晕出一丝桂香,他垂下眸子,视线与映棠撞上。
映棠发间、衣裙上落下些许橘色桂花,二人相视一笑,各自拂去花瓣,韩霁收回视线之际,掠过她发梢上那只海棠花嵌珠缠丝双钗,便又为自己斟上酒,举杯就着桂花,一饮而尽。
……
昨日饮了酒,今晨起来时还有些疲软。
外头街上闹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