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凝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要当两次人质。
一次是沈彧平的人想让安珣杀何永深,他们用她做人质;一次就是现在。
宋虎让手下把她锁在宋宅一处偏僻的院子里,没有虐待她,没有羞辱她,只是不许她出去。
她问为什么,他们只告诉她,待到安珣平平安安地守住燕城,她可以立刻跟他走。
想来便是军阀战乱,在这个炮火连天的时代,顷刻间城池倾覆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是,横尸遍野、血流成河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若是……守不住呢?”
来人没有回应,只叫她安心等着。
她安心不了,安珣一日不回来,她便一日不安心。可她所有的不安,也只有院里那株白梅知道。
宋虎把安珣约到了一处偏僻的房子里,安珣刚一进门,就有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
“哎,这可是我那早已娶妻的女婿,对人家客气点。”
安珣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住,宋虎却抽了口烟,不紧不慢道:
“别紧张啊安警探,横竖娴丫头已经死了,你也不算是我女婿了。”
“我可以不追究你娶沈玉凝的事,但你要帮我守住燕城。”
“陈宇泽那孙子要从浙江来祸害我了,我老了,不想再沾血。这燕城,你帮我守吧。”
“沈玉凝现在很安全。守燕城,便是守她。”
“若守住了,你带她回上海,我绝不拦你。若守不住……”宋虎嘴角斜斜上扬。
“你在哪儿,她在哪儿。”
宋虎做事很绝,只给安珣留了一千人的军队,就带着郭含潇连夜离开了燕城。
一千人,对抗陈宇泽几万人,根本不可能。
宋虎这是想要他来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事到如今,就算让上海那边支援,也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天亮之后,他们便会攻城。
安珣留了五百人在城内,自己带了五百人到城墙上。如今也只能放手一搏,但城内还有数万百姓,他们不能成为宋虎的牺牲品。
更何况,沈玉凝还在宋虎手上,他要输,也不能输的太彻底。
墨星黛月渐散,澄日清云缓至。一声尖锐的马鸣划破长空,刺进了城门。
“这宋虎还真是绝啊,自己先跑路了。”陈宇泽挑衅般笑了笑:
“我说城墙上那位,你也别视死如归地撑着了。让我们进去,我保证,只要拿下燕城,绝不会残害无辜。”
安珣没应,转过头问身边人:“我们的粮草和炮弹,够撑几天?”
“先生,督军把大部分物资都带走了,我们剩下的这些东西,最多撑三天。”
“好,那我们就撑三天。”
陈宇泽看他不回话,不屑道:“看来还是不死心啊,”他四周环视了一下,正色道:
“所有人听令!即刻起,攻城!”
一声炮响瞬间让这座城阴云密布,震耳欲聋的爆破声掩盖了马的嘶鸣。安珣从未经历过战争,但这一次,他要为她,做一回真将军。
宋虎留下的人都是宋家死士,个个抱着必死的决心。三个时辰过去,敌军硬是没能靠近城门。
每一座巍峨城池,皆是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每一寸繁华的土地下,都埋葬着无数英魂。
不知不觉间,天上飘起了雪。那雪越下越大,与地上鲜红的血混在一起,更令人触目惊心。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伤者的□□如同利刺扎进安珣的心脏上。他忽然觉得,宋虎还是不够狠,至少他没有让沈玉凝和他一起目睹这一切。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见证死亡,比战争更可怕的是目睹战争。
那个连解剖室都不敢进的姑娘,竟然曾经独自在荒郊野外生下他们的孩子,最后浑身是血地出现在他面前。
安珣曾在很多个夜晚梦到过他们在杭州重逢的场景,每次都被一身冷汗惊醒。每当他心有余悸地回忆起这一切,他便会想,这辈子都不要让她在遭受任何磨难了。
若他终将死于这城墙之上,他最大的愿望,便是不要让她看见他的残骸。
敌军开始上云梯了,想要控制城墙之上的局面。安珣俯身趴下,在石砌城墙的空隙中露出一个枪口。
有人上来,他便开一枪;又有人上来,他便再开一枪。
可敌军数万,他军五百,总会有人爬得上这巍巍高墙。
那人显然是冲安珣而来,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拿枪,就被安珣从城墙上扔了下去。
后续不断有人爬上来,但奇怪的是,这些人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全都奔安珣而来。
有的人被拦住了,成堆的尸山上便又多了一缕孤魂;有的人没被拦住便如同恶鬼向安珣扑来。
安珣眼疾手快,趁那人还没按下扳机,一把拧过他的手腕,随着咔擦一声骨头断裂,来人的力道也小了不少。安珣不想再浪费子弹,捡起一把长刀刺进了他的心脏。
然而终究是寡不敌众。这边刚解决完一个,那边又来一个枪口对准了他,他只得尽快向一旁闪去,但为时已晚,那子弹还是顺着他的左臂划过。
血液瞬间喷涌而出,安珣侧躺在地上,咬着牙用一条衣巾在伤口近心端用力系住。他正欲起身,却又有一人向他扑来。
就这样又僵持了许久,城门依然没有被攻破。许是敌军也有些乏了,渐渐熄了火,在城外安营扎寨。
沈玉凝有十八般武艺在身,又怎会眼睁睁看着安珣去送死。
对付宋虎的几个手下,对她来说,不是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