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也不出声。
梦里的喧闹衬得她的心一片空白,像一滴墨都吝啬的画师,面前只有不染纤尘的纸,一片纯白。
她也只想一个人。
忽然酸涩,后知后觉忆起昨日的夕阳,在她眼里如血一般红的夕阳。
原来,才过了一日啊。
她才过了一日没有父亲、没有仇敌、没有恨意的生活。
可竟觉得已经很久很久了。
又好像,没多大不同。
之前,她把所有浓烈的情绪都抛给那个人。
足以毁灭自己的恨、不知所措的茫然、欲生欲死的痛楚。
她沉浸在梦里被折磨的日日夜夜,陷在爬不出去的沼泽。
可是现在,她只觉得空,连恨意都没着没落的空。
歪过头,弯下了腰,垂下的发丝将面容掩进阴影里,空忍着泪意与疲惫。
她不知道,现在沼泽不在了,没了爬不出去的理由,是不是就真的能离开原地。
仰起头,一束光舔过她柔嫩的面颊,流连忘返。
睫毛湿湿的,阴影里,瞳孔空洞、缥缈。
还有小娘。
总是常常想起她。
小娘若是知道他死了,若是在地下碰到,会怎么样呢。
又或许不会遇见,兮仁入地府,小娘在天上。
再或是……
一滴泪,路过光,没入黑暗。
再或是小娘等到了她的外孙,抱着小小软软的身子,已入了轮回。
就像当年,拉着小小的她,那么那么勇敢地生活。
她至今也无法想象,一个偷偷为自己孩子准备丧服的母亲,对能随时威胁自己孩子性命的父亲,是怎样的情感。
又是否会因主奴之别有所不同。
稍稍猜测,都荒凉绝望。
在她面前,小娘永远是一个很好很温柔的母亲,不会对她显露任何的负面情绪,永远耐心,一直一直鼓励她。
只有在她彻底搬去前院的时候没忍住,抱着她哭,要她小心。
若不是丧服,她永远不知道她那么那么地怕。
日夜担忧却又见不到她,是不是这样才熬不住生病,才孤零零死在了院子里。
兮月睁大眼睛,动着身子去寻光。
像久旱逢甘霖的子民,仰天伸着脖子,拿口接天水。
小娘,现在他也死了,众目睽睽之下斩首而亡,受万人唾骂,挫骨扬灰。
死后,灵魂也于阴阳交接之时送入地府,清算往生,受地狱刑罚,无休无止。
你觉得这样,够不够报仇?
够与不够的……
她轻轻笑了下,像自嘲。
那些年里,一直独自在黑暗里踉跄的小娘与自己,与那么多的姐妹,要怎么办呢。
不能回到过去抱住幼小的自己、抱住她们,只能在梦里遇见,一同沉沦。
只是感觉,终于完成了一件一直为之努力的事,终于可以放弃让过往中被淹没的自己浮起。
终于可以埋葬一部分的自己。
……
她很慢很慢地往床边爬,坐好,打开帐子,像打开另一个世界。
光一齐涌进来,她抬手遮住眼,一瞬,只剩下一片白茫茫。
星兰惊醒一般站起过来,“娘子醒了。”
动作流畅地将床帐全部挂起,整理好。
兮月眯着眼看她,她整个人像在发光,有些失真。
闭眼,睁开,待适应了,星兰已为她穿好了鞋。
星兰:“娘子,苏大夫在外头候着,就等您传。”
兮月侧过头看她,“诊脉不是日日有?怎么今儿这么高兴?”
“苏大夫说,这次,是要为您准备药膳方子呢!”
药膳……
兮月反应了一会儿。
“有了药膳,汤药就能渐渐停了,日日调养着,说不准啊,不用个把月,您身子就能和去年最好的时候一样呢。到时又正巧春日百花开,不止能出门,还能同陛下一起出宫,相国寺里头花草树木多,您以前可是最爱逛……”
星兰整理着床铺,边整边说,憧憬个不停。
兮月往窗的方向走几步,院儿里一树花开,在光秃秃的枝头,没有绿叶相伴。
总要花谢了,随风凋落,绿叶才会荫荫盖盖地长出来。
听闻南边儿,冬日没这么冷,树木叶子一冬不落,待来年春日,长了新的,才会落下些旧的。
一年四季,郁郁葱葱。
也不知那般,究竟是何等光景。
星兰抱着要换洗的递给身后的宫女,回头看到兮月,动作顿住,口中声音小了、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