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乾清宫。
殿内,里间。
兮月百无聊赖,看着话本儿,吃着凉过的瓜果,优哉游哉。
看着陛下进来,也只是向他伸手。
如今她这胳膊腿儿,等到下榻,陛下早走过来了。
一手被他牵着,一手将手中的葡萄递过去。
也不管他有些沉的面色,笑道:“这个甜,嗯。”
宫御就着她的手吃了,开口欲言,却紧接着又来一颗。
又吃了。
这一回,他握住她欲拿葡萄的手,正色:”别闹。“
兮月撅唇,”你才别闹……“
对上他的眼眸,顿了顿,鼓鼓脸,“好吧,你说。”
他神色有种莫名的危险,“外头的宫灯怎么回事?”
“新换的呀,库里最精美的一对儿了,靛蓝雕花,巧夺天工,样式也新颖,陛下觉得如何?”她歪头看他,噙着笑意。
宫御半眯起眸子,“若我说,更偏爱原来的呢?”
兮月一下下敲着手指,漫不经心垂眸,“过段日子,不就可以换回来了。”
宫御语气风雨欲来,“可是除红的人来敲了门?”
“嗯?”
反应过来,兮月摇摇头,“我知道规矩。”
宫御面色又沉一层,松开她的手,转头,“应……”
“陛下!”
宫御回头,兮月看他。
能看到他胸膛不稳地起伏,压抑着怒气。
这副模样,是臣下奴婢们最熟悉的帝王之怒。
也是兮月最不熟悉的。
门外应宿几乎在听到声响的那一刹那浑身一抖。
十几年了,他太过清楚,这样的声音意味着什么。
紧接着又听到贵妃娘子开口,抬起的脚轻轻放回。
仰头看那盏宫灯,觉得今日,自己这条小命就悬在这盏灯上,悬在兮月娘子手中。
门内。
兮月轻轻拉上宫御的手,晃了晃,“陛下。”
把他轻轻往自己这边拉。
第一下没拉动,再拉,他到底稍稍放松,向她靠过来。
她另一只手也张开,被他轻轻拥入怀中。
稳着声线,“陛下,不过是两盏灯罢了。”
可控制不住眸中细碎地闪过哀伤,“她在那个位子上那么久,不过两盏灯……”
她有些说不下去。
不过两盏灯,不过满城除红,不过素服,不过百官奉慰、吊唁哭灵。
不过与她的陛下,生同衾,死同穴……
兮月死死咬住唇。
宫御轻声,“月儿乖,我让人将宫灯换回来,好不好?”
兮月摇头,唇颤着,泪跌落。
“我其实,很喜欢这两盏灯的,你记得吗,那时你送给我,我都不舍得挂……我不想换了。”
她抬起头,眼眸通红,狠狠打他一下,控诉,“都怪你,我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的。”
宫御抚上她的眼底,声音底下藏着幽冷的火,“这有什么,宫中不除红就是了。”
兮月偏过头,抹一把脸,“除红是小事。”
停了下,闷声问,“陛下会为她着素吗?”
宫御气到好笑,“一介罪后罢了。”
怎配帝王着素,甚至不配百官素缟吊唁。
恐怕,官员诰命也无人愿为乱臣贼子屈下膝盖。
兮月委屈盯着他,“可今日分明是大丧之音。”
宫御却一下笑了,情绪变化之快,瞬息之间,怒气的余烬都瞧不见了。
浮现的笑,是心愿得偿的笑,甚至心绪都因此沉下来,只顾着愉悦。
凑近,“娘子原谅则个,实是想不到比这更好昭告天下的方式了。”
话音落地,在心间轻轻弹跳两下,一室寂静。
少顷。
兮月看他,面无表情,“陛下很开心?”
宫御笑意未减,“自是开心,龙凤呈祥也挂了那么久,于吾心中挂得更久,如今总算进了一步。”
兮月:“那宫中除什么红,干脆披红得了。”
想到适才他道不除红,一下明白,真要披红,他也不是做不到。
思及此,不由皱眉。
胸中情爱,哪及得上真正的家国大事。
暂且抛开心中那点别扭,正脸对他,“陛下,就算是做戏,一旦开始,也得做全套。一个对妻子去世漠然如冰的帝王,总比不上重情重义。宫中事,外人不知,百姓更不知,他们又如何想呢。”
宫御笑容稍敛,看向外头的宫灯。
兮月也看过去,又瞧他的面色,有点儿忍俊不禁。
他生动的模样明亮到鲜活,让她的心也通明,刹那间,身后人的丁点儿醋意,忽然便不算什么了。
不禁描摹他的手臂,好整以暇,“陛下是近日朝事顺利,意气风发,冲昏了头脑?”
宫御一把抱住她,咬牙亲她唇边的弧度,“吾瞧贵妃娘子才是被吾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