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夫子真的要查验昨日功课,一个个小豆丁全都蔫了下去,磨磨蹭蹭的掏出大字,不敢再吵闹。
宋柏轩挨个检查学生的功课,遇到不认真的,便拿出戒尺打上两手板,以示训诫。他虽板着脸做出严厉的模样,可打手板的力道却不重,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只是红了一层皮肉。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或许在她年幼时,父亲也当是这般教养她的。
宋蕴看得出神,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幼时在侯府的生活,她有一个极宽厚的奶嬷嬷,还有四个伺候衣食住行的婢女,却无一人敢这般教导她,哪怕是侯府重金聘来的女夫子。
至于平阴侯夫妇,他们总有重要的事要忙。平阴侯忙着上朝做官,忙着与同僚交际喝酒,平阴侯夫人则是忙着调养身体,忙着参加数不清的宴会。
宋蕴曾以为世间所有父母都一样,直到平阴侯夫人精心调养多年,又诞下一个儿子,几乎视作眼珠子般疼爱,亲自操持他的衣食住行不说,还仔细为他日后的前途铺路。
许是她生来亲缘浅薄,宋蕴鲜少为父母之爱动容,但如今她却止不住的想,她原本的生活该是什么模样。
“宋姑娘?”悦耳的声音将她从烦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宋蕴微微侧身,看向坐在她隔壁位子上的卫辞。
他伸手递来一本千字文。
“按照授课进度,老师今日该讲‘乐殊贵贱,礼别尊卑。①’,可学堂里的书有限,”卫辞赧然的移开视线,“这本是我用过的旧书,宋姑娘不嫌弃的话,可以先用着。”
千字文是大盛朝惯用的启蒙篇章,宋蕴早已熟记于心,但她没有拒绝卫辞递来的好意,只是翻开那本泛黄的千字文,弯弯唇:“卫辞师兄,如今你也可唤我一声师妹了。”
师妹?
按照礼数,他的确该如此称呼,可卫辞并不觉得,像宋蕴这样一位出身侯府的贵女,会甘愿留在小小的慈水村。
他们之间本不该有如此之多的纠葛。
卫辞眼睑微颤,不自觉的蜷缩起指尖,小声唤道:“师妹。”
一句称呼罢了,哪里就让他这样为难。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这位师兄,似乎格外胆小,总是在刻意与她避嫌。
可分明之前一口一个“晴云师妹”叫得亲切。
宋蕴撑起下巴,漫不经心的打量起他。一张极精致的脸庞,立体相称的五官,以及那格外优越的下颌线,除却一身灰青色的旧衣外,卫辞整个人都与慈水村格格不入。
青梅竹马,日日相处,又恰巧师出同门,如果真与他的“晴云师妹”生出几分情愫,倒也不难理解。
宋蕴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她收回目光,合上翻开的旧书:“罢了,只半日课,的确算不上师出同门,卫辞师兄不必勉强。”
“不,不勉强,我没有这个意思,宋姑娘……”卫辞懊恼极了,动作也跟着慌乱起来,“师妹,你是老师的血脉,唤你师妹我绝无半分勉强,只是,只是不习惯……”
灰青色袖摆拂过书桌,带落几张粗糙的宣纸,卫辞匆忙去捡,然而他修长挺拔的身躯在狭小的空间里十分局促,书桌摇晃,直至“砰”的一声,一块奇形怪状的砚石摔落在地。
尚未全然晕开的墨渍溅了一地,刹那间,满室俱静,所有的目光都朝二人汇聚。
宋柏轩讶异的看向二人:“蕴儿,怎么了?”
“没什么,”宋蕴微笑着回应,“父亲,是卫辞师兄把他的旧书借给我用,不小心打翻了砚台。”
宋柏轩扫了眼地上的墨渍,又看向宋蕴垂下的裙摆,见无丝毫墨渍沾染才移开目光:“没事就好,今日就且先用着旧书,改日父亲再为你抄一本。”
宋蕴当即笑着应好,父女俩其乐融融,全然没有旁人插嘴的余地。
准备好向恩师解释缘由的卫辞:“……”
他低头捡起地上散落的宣纸,正准备捡起那块黑漆漆的砚石,却被一只纤纤玉手抢了先。
砚石上沾染的墨色在葱白指尖晕开,但她的主人却毫不在意,摆弄了下形状怪异的砚石,随手放在他的桌边。
“卫辞师兄的眼光……”宋蕴顿了下,“倒也别致。”
卫辞窘迫的垂下视线:“师妹谬赞了。”
砚台虽只用来研墨,却也分许多种。朝中某些清流文臣讲究些的,一块砚台就价值千金,便是寻常读书人的砚台也分三六九等,可像卫辞手中这块未经打磨的粗糙砚石,宋蕴从未见过。
至今未曾为生计发过愁的宋蕴忍不住陷入沉思,一方普普通通的砚台,很贵吗?
学堂里很快响起孩童们富有朝气的读书声,听着熟悉的篇目,宋蕴杂乱的思绪仿佛被一一厘清,很快沉浸其中。
午时刚到,学堂外便传来了饭香。
饥肠辘辘的孩童们早已坐不住,不是私下交头接耳,就是朝窗外悄悄探头,连宋蕴都忍住朝外看了两眼。
恰在这时,宋柏轩的声音响了起来:“上午先到这里,大家去吃饭吧。”
孩童们立刻欢呼起来,一股脑儿的朝外涌去,宋蕴望着脸上几乎没有烦恼的小家伙们,竟也跟着笑起来。
“饿了吧?”宋柏轩走过来,顺着她的视线朝外望去,解释道,“学堂是村子里出资建的,都是自家孩子,哪家的女眷得了空便来帮着做饭。不过蕴儿,今日你算是有口福了,王婶的手艺是村里最好的。”
宋柏轩说完便又生出悔意,自幼生活在侯府的宋蕴又怎么可能没吃过美味佳肴,慈水村中最好吃的饭菜,恐怕也比不上她在侯府最差的一顿饭。
“好啊,”宋蕴眼眸微亮,脸上笑意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