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在看戏。欣赏、笃信、悠哉,还有一点点不被察觉的痴迷,
交错汇聚在那狭长而潋滟的狐狸眼中。
手中的风接连送出,咏夜踩着,从容游走于高空。
快刀翻飞,影刃雪花一般飘落而下,打着旋切割在朱夫人庞大的虫驱之上。
她在试。
这蜘蛛披坚执锐,放出去的影刃,大多碰壁消散,仅有两处,划开了口子。
就是这里了。
朱夫人缓过神来,八条巨鳌一齐向上,准备发起下一波的强攻。
咏夜却在风口上一荡,身如鬼魅急转直下。
利爪近在咫尺,她却不躲,只顾走捷径。
因为很放心,风一定会挡开所有的明枪与暗箭。
从前,在人间,她是沧浪阁最利的刀,如今在仙界,本以为自己会就此黯淡,然现在看来,只要在花灼身边,在风里,她便仍然可以无往不利。
刺客是最忌讳寄托于外的。咏夜虽然打起架来疯,也爱赌,但却从不在自己的战局里,仰仗旁人分毫,即便是景容,也不行。可当下,她却能顺理成章地笃信,若自己,是以刀为身,无坚不摧。那这风,就是最固若金汤的盾。
乘风直下,擎着刀,狠狠砍在朱夫人腿根的关节处,那里有藏匿在蜘蛛绒毛下,柔软的皮肤。
以沧浪的威势,这一击,便将四条虫腿连根砍断。失去平衡的巨蛛向一侧倾塌,咏夜乘胜追击,身形一闪,对着暴露出的柔软腹部,狠狠刺入。
虫啸混合着女人声嘶力竭的悲鸣,响彻回荡在地宫之中,凄厉又瘆人。
朱夫人重伤,支撑不住,又化为了女子之身,伏在地上,断了一条胳膊一条腿,鲜血横流。可她已经无力起身,只能任凭满地的血污,染脏华服,沾在姣好的面容上,渗进发丝里。
、
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她哭了。
“我不过是,想要和爱人重逢而已……”
咏夜不接话茬,只是冷冷问:“桃屋的姐姐呢?你将她关在身后这屋子里了?”
提及密室,朱夫人立即警惕起来,正是这神经紧绷的沉默,出卖了她的心思。
咏夜三步并做两步,提刀就把密室外层层加护的蛛丝挑了。
、
大门开启的瞬间,朱夫人忽然疯了一样往回爬,她伸出手,死死拽着咏夜的衣摆。
“山神娘娘,这里面安放着我丈夫的枯骨,求求您不要动他。我认输了,我认输,要杀要剐都行,求您放过他。”
咏夜看见了面前那封得严严实实的石棺,以及摊在一旁半成品的傀儡。
朱夫人的苦苦哀求起了作用,若这棺材里不过是个死人,倒也不用非在别人的坟头动土。
“那你告诉我,桃屋的姐姐在哪?我就放过你丈夫。”
朱夫人看到了希望,但转念一想,实话实说会不会反而激怒了咏夜,让她收回这一丝难得的怜悯。
犹豫之间,桃屋的声音突然响起。
趁着方才的战乱,他本想化回人形,借机逃走,却听见了朱夫人的哀求,想起姐姐,悲愤化作了勇气。于是折返回来,指着朱夫人大喊:“山神娘娘不要被她骗了!姐姐已经被她杀了!而
且这棺材里的,根本不是枯骨,而是她种的桃屋!”
“什么?”咏夜和花灼都是一惊。
这小兔子怎么跑回来了?这里竟然还有其他桃屋吗?
桃屋一把扯开盖在石棺上的锦缎,推翻棺盖,真相便显露了出来。
“你干什么!”朱夫人挣扎着扑过来,她已不能独立行走,全靠仅剩的几根蛛丝拽着,曾以操纵玩弄为傲,此时此刻,竟也成了一个残废的傀儡。
她尖叫着推开桃屋,用自己的身体牢牢护住了石棺。
因她实在太虚弱了,这一推,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桃屋见此,壮足了胆子,开始与咏夜诉说这只千年毒蛛的罪状。
朱夫人只是静静听着,末了,虚弱道:“这些我都认,没有什么可辩驳的,我做这些,只是为了挽救丈夫,我们,相识在魔界的万华妖市,第一眼,我就爱上了他,我们相爱、相知,可他却在大婚之日逝去了。我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了,山神娘娘,您抬抬手吧。”
桃屋生怕咏夜会一时心软,倒戈了朱夫人,伸手便拔起了棺中还是幼苗的桃屋。
“不能让你再迫害我们了!”
这一拔,打破了枯骨与桃屋之间,相互维系的平衡,未长成的桃屋,带走了生存所需的大量灵气。枯骨便因此失去了自身仅剩的妖力,当下便化作了一摊青灰。
桃屋毁了朱夫人最重要的东西,他看着那双倏然瞪大,而后被悲愤和疯狂侵蚀的双眼,突然害怕起来。
幸而花灼眼疾手快,一道风过去,把桃屋给揽了过来。
朱夫人拼命护住正在化为灰烬的尸骨,终究无济于事。
捧着一抔青白的骨灰,她靠着棺壁,跌坐在地,就这么呆呆看着,良久,忽然发出了一阵阴冷而绝望的笑声。
咏夜攥紧了手中的刀。
“毁了,都毁了。”她轻蔑笑着,手心一扬,将骨灰撒了个干净,“毁了也好,毁了也好。他根本不懂得我的爱,拥有这具身体的那个男人,我当初,那样卑微,全部心思对他好,他却由性糟蹋,我满怀纯情、一颗真心,被他踩在地上,看都不屑看。”
咏夜不懂了:“他不是你丈夫吗?”
“他当然是我的丈夫。”朱夫人的声音突然尖厉起来,在她眼中,咏夜此话是在质疑,而他们的夫妻关系,没人可以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