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多盯了两眼,顺便朝厨房里喊了桃屋,叫他炖些姜汤。
屋里那狐狸登时就没笑影了,隔了老远,他还死盯着那架在火上的姜汤坛子,抿直了唇线。
舟寒廷得了神主关切,自然又来了一套礼,看咏夜提刀要回,便又几步过去打了门帘。
帘子敞开,又落下,漏出来一句:“那我为神主梳妆。”
这话仿佛什么开关似的,狐狸闻此,又转而死盯那帘子,没盯几眼就把手中茶盏一搁,将大氅的束带系好,起身出了门。
咏夜回屋更衣,舟寒廷正在外厅门外等,。
她再出来时,已经将练刀的黑衣换了,改穿一套深靛青的常服,仍是便于行动的窄袖裙袍,配长靴,束了黑色的腰封,颇有侠气。
屋里暖和,她手中拎着氅袄,往椅背上一搭,没穿。
刚坐到妆台镜前,舟寒廷便拿捏着精准的时宜,叩了叩门,得应后轻手轻脚进来。
寝屋分内外间,以柜架和屏风相隔。他自进来后就垂着眼,生怕一不小心,将眼神落在不合礼数的地方。先走过去拿了随手放的袄子,服帖挂好,而后跪坐在妆架一旁。
他预备为咏夜画眉绾发。
神官服侍神主梳妆穿戴,顺理成章。
咏夜反应过来他的用意,身子僵了僵,总归不太适应,也就婉拒了。
自己画了眉,略上淡淡的妆,发髻也没再换,还是刚才那个半束半散的样子。
舟寒廷空坐在一旁,不免有些局促,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看见了发髻上的两支黑木簪,斟酌着问:“那我,为神主选个头戴?”
咏夜看出了他的局促,于是点头允了。
他便像得了大赦般终于松弛下来,小心翼翼在放发饰的木格子里挑选。
今日神主穿了靛蓝与黑,唇脂也浅,他自觉差些颜色,差些与中山之主相配的庄重,便照此想法选了两个。
一只金盘珠串的步摇,一只点翠的簪。
他一手拿着小圆镜,朝大铜镜反照着,好让咏夜能看见脑后的发髻,一手持了那摇曳的金步,为她比着瞧。
咏夜看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实则正在心中措辞,该怎么不失礼貌地让他意识到,在这样平白无事的寻常日子里,无需戴得如此隆重。
舟寒廷便觉她不喜这金步摇,于是换了点翠。
咏夜这金步摇的说辞刚想得,这一换可好,还得微调几个词儿,转到点翠上来。
“你这都什么眼光?”
不知何时起,花灼就站在了屋外过道,此时正倚坐着窗框,探进来半个身子,毫不留情,下了舟寒廷好大一个脸面。
舟寒廷心里气啊,可他不能理会,知礼的神官不能这般计较口舌。
于是权当没听见,目不斜视接着比对那只点翠簪子。
然咏夜闻声,仰起头去看,发髻一动,他只得再调低了手腕子,倒显得是迁就了狐狸,冷落了自己。
花灼可没打算打趣他几句便离开,而是直接侧侧身,长腿一抬沿窗就翻进了屋。
他好像出了门子才回,带进来满身寒气。
咏夜随口问:“大冷天的,你出门去了?”顿了顿不禁笑道,“今日怎么一个两个都上赶着挨冻,我让桃屋煮了姜汤,一会儿都喝一碗。”
噢姜汤,那狐狸果真眉开眼笑了。
咏夜更不解:“我看你这冻得还挺高兴?”
花灼走过来,毫不客气地从舟寒廷掌中一挑,那点翠簪子便转到自己手中,一边煞有介事地端详,一边慢悠悠同咏夜汇报自己挨冻的缘由,仿佛舟寒廷是个摆设。
“今日起得早,闻见风中有梅香,便出去寻了寻。”说着将负于身后的手伸过来,好看的手指尖,擎着一小枝绿萼白梅,错落着开了三朵,有一正盛,舒展开浅白的瓣儿,其余两朵才初放,还泛着青绿。
咏夜端详他手中的白梅,挺新奇:“这附近竟然还有梅花。在……”
话没说完,花灼忽而凑近了些,一手轻轻扶着她的发髻,一手将白梅戴于其上,尖锐的黑檀双簪上,便开出清冷的花。
“这样好看。”他笑着收手,无意间蹭到了咏夜的耳垂,指尖颤了颤,面上仍从容着,垂手回身侧,缓缓攥上了手心。
他说去寻梅,带了一身霜雪气,却只采回这样一小节花枝,仿佛只是随手一拈,却又恰恰好好能为咏夜别于发间。
舟寒廷脸有些黑,但他不能表露,这不是一个知礼的神官该做的事。
咏夜愣了愣,眼下的境况变化太快,她腹中刚拟好的,说点翠不太合适的说辞,好像又得重新换换,来宽慰舟寒廷被无辜中伤的自尊心。
啊,咏夜心里叫苦,她好累。
幸而远处传来的锣鼓与歌呼救了她。
“什么声音?”
她从那二人的包围中站起身,抬脚就往外走。
“是凡人的傩舞。”发戴这一茬总算是过去了,舟寒廷上前两步跟上,尽职为她解释,语调沉稳,换那狐狸成了摆设,“新岁之前,他们会作巫祈神,凡人的把戏而已,您不必理睬。”
咏夜讶异看了他一眼,反应了片刻,倒释然了。
舟寒廷此言,其实没什么错处。
神仙之间说凡人把戏,就好像凡人之间说蚂蚁搬家,云泥之别,不必理睬。
因为这就是以天帝为首的,当今神明的处世之道。
这么看来,有问题的,突兀的那个,反倒该是咏夜,这个凡胎的神仙。
所以她无意与舟寒廷争个高下,可也没打算将他的话用作一丁点儿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