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回头看,所以看不见他眼中的幽深。
少女清脆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他一句都没有听清,只盯着那清瘦的骨骼,感受着刻在胸膛的余温,好像怎么也散不去。
他要攥得更紧,握得更深,让她逃无可逃,只能待在自己的身侧。
.....
上了马车之后,沈欢欢就开始犯困,对于上京城的印象,就只有大到走不出去。
街的尽头还是街,路的尽头只有路,没有一扇可以出城的门。
除了上京城的点心好吃些,实在是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
她和楚歌说着说着,眼皮就抬不起来了,脑袋里全是方才舍不得买的剑穗,上面那只蜻蜓飞呀飞呀,就飞到了蜻蜓山。
爹娘虽然对她严厉,但一离开了家,新鲜劲过了之后,便哪里也不想再去了。
她想蜻蜓山了。
山上没有走不到尽头的路,有蝴蝶和蜻蜓,在盛夏的午后落在小荷尖尖。
再然后,平静的岁月骤然被惊醒,蜻蜓山下围满了官兵,对上她阿爹还算和善,但也止于表面。
天下安定之后,蜻蜓山也便不再是旧日的蜻蜓山。
清闲自在的日子,终在她十七岁这年,被山风吹做了雨,来到了这飘摇的上京。
她猛地睁开了眼,见楚歌正坐在马车的一角,笑意浅浅地看向她。
沈欢欢松了一口气,对上楚歌,总觉着遇见半个故人。
楚歌和声问:“可是做噩梦了?瞧你睡得不太安稳。”
睡得确实不安稳,但也不是做噩梦。
“是我想回蜻蜓山了。”沈欢欢撩开车帘,见马车临近城门,才叹了一声:“楚歌,你有没有想过家?”
这话说完,她好像意识到自己问了个不该问的话题,便想着搪塞过去。
“我忘了,你家就在上京,哪里有什么想不想的。”
楚歌想,早在十二岁那年,他就算是家破人亡了。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从袖中掏出来一枚小巧的檀木盒,塞到了沈欢欢的手中。
沈欢欢面露诧异,念叨着:“什么东西?”
“你打开看看便知。”
檀木盒小巧精致,只有巴掌那么大。沈欢欢狐疑地打开,却瞧见其中静静地躺着一枚青绿色的剑穗,上面正绣着一只赤红的蜻蜓,栩栩如生。
她目光一顿,不敢置信地望向楚歌。
楚歌仍旧只有一把清瘦的骨头,眉目躲在阴影里,眼中的笑意却是那样的浅淡温柔,周身发苦的药香弥漫,记忆中关于楚家兄弟的模样,忽而在此刻清晰了起来。
那时候,楚家大哥,也是这样立在花树之下,笑盈盈地望着她。
他说:“欢欢,过来,我教你舞剑。”
年少的时候她还不知道什么是儿女情长,只知道这个大哥笑得王妃娘娘一样,温柔又漂亮。
可惜十七岁的楚樾,也同楚大伯一样,死在了那年的白马坡。
旧时的记忆在这熟悉的眉目之中,又清晰了几分。
楚歌说:“欢欢,把剑给我,我帮你缠上。”
鬼使神差地,沈欢欢结下了腰间的剑,递给了他。
指尖相碰的那一瞬,他的温度还是那样凉,却像是火,烫得她轻轻颤了一下。
她不敢抬头,只用余光看着楚歌正低着头,认真地给她解下旧流苏,缠上新剑穗。
“方才我瞧见这枚剑穗,就想送给你。”楚歌缓缓道:“你总爱穿红色,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蜻蜓原也是红色。”
几缕碎发自他鬓边滑落,沈欢欢忽而不敢看他,只能将目光移到车马外的古道上,才被那春风吹熄了几分躁动。
春山青,古道寂。
她隐约听见了自己如雷的心跳。
“蜻蜓山上的蜻蜓都是红色,若是哪日你身子康健,我带你去看。”
楚歌笑着应了一声,将短剑递回去。
沈欢欢抬手去接,忽而觉着一阵古怪,她条件反射抬头,手上却先一步抽出了剑,微微推了楚歌一把,将他扯到自己身后。
手起剑落,竟是砍断了一支破窗而来的羽箭。
沈欢欢不疑有他,拽着愣神的楚歌快速跳下马车,借着力将楚歌护在了怀里。
她思绪一刹都没有松懈,抬眼就对上了面前数十道黑影。
日头还算明亮,她一柄短剑横在身前,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凛冽。
车上的马夫与雨晴也反应过来,接连跳下马,挡在两人身前。
严阵以待。
楚歌垂袖而立,目光越过身前的三人,凉凉地落在那几道黑影身上。
果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