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下了几日的雪才停,院里积了一尺多厚。
今夜的月很圆,月光洒在雪地上,又被雪反射,照亮了整个庭院。
院中的树叶已落完,只剩光秃秃的树枝,上面也挂满了冰晶,在月光下如同碎琼乱玉。
这些美好的景象被坐在廊下的少年尽收眼底。
他欣赏了一会儿,似乎看够了,又转向寝堂。
堂里点了四五盏烛火,门半开着,透了些烛光出来。烛下坐着个女人,对着供奉的灵位念念有辞。
少年的听觉敏锐,能听到女人说的每一句话,大体是在交代家族的发展情况,间或掺杂一两句抱怨,说自己很累云云。
每旬半个时辰的例行汇报结束,女人依次吹灭蜡烛,秉着最后一盏烛火出来。
她穿着一件半旧的灰色长袄,里面套了许多件内衬显得身材有些臃肿,模样很年轻,大概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多年前少年第一次见她就是这样了。张家人都很长寿,并且不会老,到了一定年纪后容貌就会永远定格在那一瞬间。
她的眼睛微红,显然是因为在里面待的时间过久而情绪低落。
她看见少年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而是嘀咕了一句:“就不该取消室外训练,你这小家伙是不够累,还有心思大半夜在这等我。”
“我加训了室内项目。”少年淡淡的反驳,表示自己挺累的。
女人是张家的圣女,因上任族长已死,目前暂任代理族长之职。今冬寒冷,不适合室外活动,女人便做主取消了一部分室外的训练。
“那你真刻苦。”她毫无诚意的敷衍了一句。早些年的时候她还把这少年当小孩子看待,现在个子都快比她高了,思想也越发成熟,不用再担心一句话不合适会伤害到孩子,跟他交流时也愈发随意。
“那我谢谢你?”少年缓缓道,同时脸上还带着淡淡的问询之色。
她听出来少年是在学自己说话,一巴掌拍在少年肩上。以前是拍头的,不知道哪一天起少年长高了不太好拍头了。
两人一同出了祠堂,沿着台阶往下走。
少年突然没头没尾的冒了句诗:“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直译是“星辰等待明月重新出现,十五一起发光”,今天是十五没错,这句诗单看今夜的景物倒也应,但太奇怪了。
全诗:车遥遥,马憧憧。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月暂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她印象中少年并不是喜欢吟诗作对的人,更何况是这种借景抒情的爱情诗。
“你最近在看唐诗三百首?”她问道。
少年沉默了半晌才回了个“嗯”字。
她也是昏了头了,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宋诗。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接着道:“少看这种诗,你还小,你把握不住。我看像什么‘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这种爱国诗很好,多看看。”
少年又沉默了半晌,问道:“后一句是你作的吗?”
她懵了一下,竟忘了这首诗可能还没被写出来,又或者还没被广为传诵,连忙道:“是一个文学家的,非我所作。”
少年主动转移话题:“你很想念他?”
没有说出名字,但她立刻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张家的前任族长张瑞桐。
“我才不想他。”她立马反驳,眼睛仍有些发红:“我可太讨厌他了。只有他给我起过绰号,叫我矮冬瓜。”
讨厌:指持续八年每十天都要来祠堂对着灵位说话。
看见少年若有所思的神情,她强调:“是八九岁的时候,我现在不矮了。”
“如果我死了,你也会这样讨厌我吗?”少年问。
她连忙去掐少年的脸颊,让少年跟着她“呸呸呸”,把晦气都赶走,直到少年心不甘情不愿的“呸”了一声,她才松手,“可别瞎立flag。”
“别乱想,我不讨厌你。”
“也许你当初不救我,张瑞桐就不会死。”少年又道。
尽管她看不出来少年的情绪变化,也不太清楚他说这话是不是“内疚”,但还是尽可能的不让少年留下心理阴影,她轻声道:“你知道宿命论吗?或许在另一个时空中,会有另一种可能,张瑞桐伤害了你们,但结果是一样的,他还是死了。你是受害者,不要同情他,更不要觉得内疚。”
然而这并不在少年的关注范围之内,他问道:“所以另一个时空,你不存在吗?”
她心里一惊,心想竟被少年意外说出了真相。她抬手揉了揉少年的头发,以为少年是被另一种她不在的可能吓到了,毕竟她不在,就不会有人救下少年,那些被带进墓里的孩子只有一个能活下来:“别怕,不管怎样现在我是真实存在的。”
她放下手,和少年继续往下走。这段台阶很长,至少要走一刻钟才能到宅子里。
“你和其他人不一样。”少年忽然站在台阶上不动了。
发现少年停下的她举着烛火转身看向少年,少年站的比她高,她微微抬头仰视:“怎么不一样?”
她甚至还在开玩笑:“难道我不是人?”
少年摇头。“我们从小就被教导要在任何环境下做出‘最佳选择’,每个族人都有这种惯性思维。这也是张家强大的根本所在。但以我的观察,你的选择总不是最佳的,有些多余的情绪影响了你。”
少年今天的话很多,往常他也只是默不作声的陪她走完这一段路而已,这对于沉默寡言的他来说是很少见的。
她怀疑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