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常常赏赐吃食衣物之外,又遣自己养在身边的外甥女周施施做公主伴读,随侍公主左右,明伦公主因此又移恨周施施,日常对她捉弄责打不在话下,所以这一次落水,即使知道是谁推的,又能怎么样呢?
渺小如蚂蚁的小小宫人,假装不知道,假装是自己失足落水,或许还能心里好受一点。
只是,平时里周施施尚且能谨小慎微,忍气吞声,但这一日蓄意推落入水着实可怕至极。
若是这次没人来救,若是平白淹死了,那也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意外”吧?那么,下一场“意外”又何时会来?
“依然姐姐,若是有一日……若是……,你还会记得我吗?”
“傻丫头,什么那一日?别瞎说。”柳依然勉强挤出微笑,嗔怪地拍她的手。
想了半日,柳依然又轻轻的说:“在这宫里头,要活下去,先是要懂得无用,无用就是藏拙,不该显露聪明的地方,就不该显露聪明;无用之后又要有用,你要是有别人比不了的用途,那别人就不会轻易扔掉你。”
“怎么才是有用?怎么才是无用呢?”周施施咽下饼,慢吞吞问道。
柳依然歪头想了一想:“这我也不知道。对于我来说,我的无用之处就是,我不管别的事,也从来不打听与我无关的事,对于赏赐我也不争也不抢。我的有用之处就是,我只专注于忠诚服侍皇后娘娘,办好皇后娘娘和陈尚宫交办的差事。”
“你呢?当下最要紧的事情是,不要显露聪明。大家认为你是个笨蛋,大约就会少为难你,至少,不防着你。”
“可是我,真的是个笨蛋。”周施施难过的低头:“我一无是处。”
柳依然认真的扳正周施施的小小头颅,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
“周施施,你才不笨,你才不一无是处,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姑娘!”
此时万籁俱寂,月光洒在远远近近的屋檐上,繁花和茂叶上,洁白温柔。
斑驳的花和叶的影子隐藏了少女的半张脸,只显露出一双晶莹的眼睛,眼波流转,光华明亮。
周施施怔怔看着柳依然,泪水突然滚落下来:“依然姐姐。”
一时很多委屈、很多惧怕涌上心头,她不敢大声哭,只往前扑去,抱住柳依然,把脸埋在她温暖的脖子里,委屈又无声地啜泣起来。
七岁那一年,依然姐姐从宫内绣坊转进了碧坤宫,至今已是第八年。
周施施生命里的前七年,从记事开始,便是踉踉跄跄,风雨交加。
在宫里,有她蠢笨的传言,也有她不祥克母的风语,还有她被父家抛弃无人问津无人看望的事实。
虽然有皇后名义上的庇佑,但是皇后事实上对她不管不问,扔给陈嬷嬷管教抚养,而陈嬷嬷历来严厉,也疏于照看她,致使她学步学语都晚,更印证她“蠢笨”的传言。
宫里所有人都知道,她只是名义上的皇后外甥女“周姑娘”,但其实就是一个宫女,或者比宫女还不如,因为宫女还有每月例钱,而她不占宫内例钱份额,又无父家支持,也无皇后赏赐,除了平日吃穿之外,一应钱物均无,是以竟穷酸拮据得不如低级宫女。在这逢高踩低最为势利的内宫,她就是最渺小的一只蝼蚁。
好在,依然姐姐进宫后,周施施终于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
在宫人倾轧时,有依然姐姐会来护持照拂,在无人看顾时,有依然姐姐会留下一个饼,在情绪最低回时,有依然姐姐捧着脸,告诉她,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姑娘。
周施施痴痴看着柳依然,觉得她就是月光,她就是美好,她就是温暖本身。
“依然姐姐,我想跟依然姐姐永远在一起。”
周施施又扑进柳依然的怀里,埋在柳依然脖子里的嘟囔声,断断续续的传了出来。
柳依然身体一震。
“依然姐姐,我想跟依然姐姐永远在一起。”
周施施又重复了一遍,柳依然拍在周施施背上的手停住了。
周施施抹着泪抬起眼睛来:“依然姐姐,怎么了?你不愿意?”
柳依然笑一笑,掏出手绢给周施施擦擦泪水:“愿意愿意。”
她认认真真一字一字的说:“可是依然姐姐啊,要走了。”
“要走了?去哪里?”周施施忘了哭,猛地坐直,急急抓住柳依然的手,像一只小狗一样,睁大一双泫然欲泣的眼睛。
“依然姐姐即将满25岁,按例可以讨得皇后恩赏,外放出宫了。”
“出宫?!”周施施失了神。
“这是我朝惯例,年满25岁的宫女,可以按例求皇后恩典外放出宫回家,回到自己的家里去。我家里前一阵子来信,已经给我说好了亲事,是江南绸缎商人家的公子。所以,再过一阵子,我就要离开这宫里了。”
柳依然缓缓地把手放在胸口,看着月亮:“我离开家已经十年了,我十五岁因绣工出色被征召入宫,十七岁被皇后娘娘挑中进入碧坤宫,也是在那一年,我遇见了你。”柳依然回头莞尔一笑,摸摸周施施的头。
“从十七岁到今天又过了八年,我已经是二十五岁的老姑娘啦!我终于可以出宫去,去见我十年未见的娘亲和父亲,去见我十年未见的兄长和从未见过的妹妹。”
“你……很想他们吗?”周施施怯生生的问。
“当然想,很想很想,我娘最疼我了,我爹从小就最宠我,我们一大家子……”柳依然绽开的笑容突然冻住,她尴尬又内疚的转头看向周施施。
这一瞬间云开月出,月光照在周施施的脸上,一片空洞煞白。
周施施,十五岁,是六品散官东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