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以此为例跟邢灵细细地讲关于笔的知识,一路讲到石螺巷,还没有要打住的意思。
站在石螺巷口听他讲一会儿,邢灵忍不住小声提醒:“到了。”
“到了吗?”那人如梦初醒,飞快望一眼小巷,对邢灵说:“我还没讲完呢。”
跟这个滔滔不绝的奇怪男人相比,韩妈的骂都不算什么事儿。邢灵抿嘴笑道:“可我得回家了,不然我爹爹会骂我的。”
那人点点头,又问:“你家住哪里,离这边远吗,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去?”
“我送你,你又送我,这样送来送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邢灵笑着朝他挥挥手,“再见。”
那人见她的背影消失在下一个巷口,连忙跟上去,正看到她跑进紫荆巷的一间房屋。
下午,那人敲响邢灵家的房门,对开门的韩妈说:“我找邢姑娘。”
这个男人比邢灵大六七岁的样子,长得白净,目光柔和,气质文雅,显而易见是个读书人。头上插着一支玉簪,怀里抱着一大沓子白生生的纸,手中握着的大木盒雕着荷叶与莲花,这些东西邢灵家也少有,想来这个人家底要殷实得多。
韩妈琢磨一番,露出笑脸,朝屋里说:“屋里生闷气的那个人,你瞧谁来找你了。”
“谁啊?”邢灵从厢房走出来,见到那人顿时愣住,“你怎么过来的?”
那人说:“我看见你进了这间屋子。”转头问韩妈,“屋里有写字的地方吗?我想借用一下。”
韩妈指了指另一侧的厢房:“那是她爹的房间,里面有书桌。”
进入那间屋子,那人小心环顾一圈,见到一张光秃秃露着床板的床和上锁的柜子,对着窗子的位置是一张长桌,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还有其他几样文房雅器。
邢大夫几乎不住这里,特意嘱咐韩妈说这张床上不用放他的铺盖。韩妈心里感激他,每天打扫卫生的时候也会过来扫扫地、擦擦灰、把笔洗里的旧水倒掉装上新水,所以这间屋子即便没有住人,也是干净的。
那人放下手里的盒子,将宣纸铺开,拿镇尺压住。然后倒出笔筒的笔,把笔筒交给韩妈去盛水,把装水的笔筒放在笔架之下,打开盒子取出一支狼毫大笔递给邢灵,严肃道:“开笔。”
韩妈倚着门框看邢灵疑惑地接住毛笔,拿细嫩的手指捻开毛笔,撇去杂毛,将毛笔挂在笔架上浸入水中。
她做这件事情时专心致志,那个人也是全神贯注,韩妈相信他们之间并非男女之情,不再这么警惕,抱一把椅子过来守着门口绱鞋,只在偶尔抬头看他们的动作是否逾矩。
那人研一会儿磨,又从盒子里拿出另外一只笔:“这支笔已经开过,你试着写几个字。”
邢灵把笔浸湿,擦去水分,再把笔头整个浸入墨里。待笔头吸饱墨后,沿着砚台边缘舔笔,提笔后犹豫片刻,写出“金匮要略”四个字。
那人满意点头:“不错,果然有根基在。”
邢大夫对于邢灵的生活素来不怎么关心,唯一上心的就是自她六岁亲自教她读书认字,又手把手辅导她练出一手好字。等她十岁,邢大夫看着她磅礴大气的草书和越来越顽皮的性子,终于意识到这个女儿未来可能不太好嫁出去,弥补似地请韩妈过来教她刺绣、制鞋、制衣的本事。
为了防止邻里间的流言蜚语,他从这里搬出去,整日住在药房。
邢大夫离开的时候,韩妈拉着邢灵在门口送他,他刚一转过身,邢灵立刻嫌弃地甩开韩妈的手跑回房间,反锁上门闷声哭起来。她绝食好几天,邢大夫始终没过来,韩妈每天都费尽心机做好吃的放在窗户上,企图让邢灵回心转意。
大概第三天的时候,邢灵突然想明白——既然她爹都不在乎她,她又何必为寻死觅活呢?还不如好好活着给他添堵。从此,邢灵每天跑得不落屋,韩妈说她好多次,她总是不听,后来也就听之任之。
机缘巧合之下,邢灵在屋里翻到一本《金匮要略》,里面的字她都认得,但内容并不怎么看得懂。在心里纠结好几天,她终于到药房找到邢大夫问这些问题,邢大夫认真看着她:“你一小姑娘,学这些干嘛?”见邢灵眼神一冷,扭头要走,他又说:“这样吧,你把韩妈的本领学会,我就教你。”
邢灵哼一声:“我本来就会。”抽出袖间的手帕,“这是我跟孟娴学的,韩妈可没有这个本事。”
孟娴的母亲是城里有名的绣娘,父亲在踹布坊谋生,孟娴自己也在刺绣上有天份,她从会说话就开始拿针,七八岁的时候就能在手帕上绣简单的花,如今已然是正经的绣娘,每天跟她母亲一样从早绣到晚。
她忙的时候,邢灵就在一边看,跟她说话,不忙的时候,邢灵就跟她一起玩。偶尔孟家也会闭门谢客,那时候邢灵就知道,孟娴在学他们家密不授人的独门针法。
韩妈刺绣一般,邢灵作为她的徒弟就更一般,孟娴见识到她把好好的绣布扎得千疮百孔,美丽的牡丹绣得不堪入目,一面嘲笑一面教她基础的刺绣本领,所以邢灵的刺绣也说的过去。
邢大夫接过手帕看了看,说:“只刺绣可不行。”
邢灵说:“爹,你听过一句话叫‘一白遮三丑’吗?孟娴就只学刺绣。”
邢大夫被她的话说服,捋着胡须笑道:“再等几年。等我收了徒弟,教他的同时一并教你。”
邢灵说:“你先教我,我再教他,不行吗?”
邢大夫摇头:“不行。”
邢灵跟招娣说这件事儿,招娣说:“我娘说你们家的医术传男不传女,所以你们家肯定要招上门女婿,邢叔叔的意思应该是等你结婚了,他教你丈夫的时候,你也可以跟着学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