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可见,应天司推举卫灵雨,在某种程度上也算顺应民心。
卫灵雨千算万算,委实没料到还能有这样的机缘,背后的真相令人沉默。
怎么说呢,比起六十丈外一箭断线,五雷轰顶而不死的说法听起来显然更具噱头。世人总偏信自己想要相信的,只要比真相好听,那么即便再离奇,也能得到相当可观的追捧。
围观的群众潮水一般涌来,随马车而来的金吾卫不得不顶在前头开道,但又不敢冲撞了百姓,只能把车速放得极慢。于是卫灵雨抵达望仙门的时候,便已比原定的时辰迟了两刻。
其余四位入选的伴读,都已经在宫门前等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很有默契地一同转过来,除了陆栖云外,多少透露出些许的不满——
论出身,卫氏只不过是式渐微茫的旧贵,空有旧年的显赫撑着,而今在朝堂上连个能有话语权的人都没有,实在不算出众;单论卫灵雨本身,被选作伴读的理由更是开天辟地闻所未闻。
本来便不算多么名正言顺,一来便来了个下马威,让她们在日头下足等了半个时辰。
很难让人觉得不是刻意。
卫灵雨掀帘下了马车,一落地便感受到一股微妙的敌意,十分茫然地看了陆栖云一眼。
陆栖云才不管其他三人怎么想,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左右看一眼,“怎么迟了这么久,可是路上又出了什么事?”
卫灵雨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被敌视的理由,但得罪都得罪了,解释起来也不会让自己变得多么讨喜,总归再过一段时间出了宫便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她们要误会便误会吧。
她删繁就简地道:“没有,只是路上人多,绊住脚程。”
“没事便好,我们还担心你误了路,错过入宫的时辰。”说这话的,是太后那位内侄女王桢。她的表情仍是端庄而稳重的,只是少于变化,总令人想起那奉在香案上的泥胎菩萨。
“王姐姐可真是好性子。”徐芷清站在王桢的身侧,以一种同仇敌忾的身姿,朝着卫灵雨凉飕飕地道,“可知人家领不领情呢!”
女孩儿之间的关系便是这么瞬息万变。就在前阵子赏春宴的时候,徐芷清还视王桢为最强的竞争对手,两人之间的气氛胶着而尴尬。如今半路杀出个意料之外的卫灵雨,她立刻便放下芥蒂,和王桢统一战线。
可见和嘉县主是多么有远见,恨比爱长久且坚定,徐芷清注定和她不对付。
卫灵雨也不指望能和她们相处得融洽和谐,总归她和她们此行的目的并不相同——
皇后?谁爱当谁当去。
她自问没有光宗耀祖的担当。
除了眼前的王桢、徐芷清二人,一旁还站着位身着胡服的年轻女郎,修身的衣饰显出她高挑瘦窄的身段,不同于汉人女子弱不禁风的纤细,她的瘦是精干而有力量的,扶腰而站时,包裹在小臂上的窄袖显出流畅的线条,是另一种健康的美。
通过排除法,不难猜出这便是大将军贺兰朝的女儿贺兰敏。
贺兰一族长期驻守边疆,三代皆有胡人的血统。
而今天下大定,万邦来朝,边关烽烟不再,胡汉之间的关系更多地通过姻亲维系。混合的血脉流淌在帝国的脉络之中,不同的面孔出现在沂阳的大街小巷,被这个开明的时代所接纳,给繁华的王朝带来了多样的生机与活力。
贺兰敏的五官深邃,眉眼之间颇有异邦的风情,而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一双浅蓝色的眼瞳,清澈而纯粹,十分漂亮。
下意识地,卫灵雨联想到那双浅若琥珀的眼眸。
还有命悬一线时按在她身上的那双手。
霸道的力度,在她娇嫩的皮肤上留下鲜红的指印,许多日才消弭。如今就像那人,再也没有见过。
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虽然什么也没查出来,好在也没有麻烦找上门。或许此事就这样揭过去了吧?
眼下倒不是想那胡人的时候。贺兰敏其实并未出现在赏春宴上,但出身地位,毋庸置疑。她长期随父亲行走于边关之中,和这些世家贵女并不相熟,似乎也没有打算混熟的意思。
周遭的唇枪舌剑,仿佛和她没有任何干系,她恹恹地打个呵欠,瞟了眼接引的宫人,“人到齐了,可以走了吧?”
内监对几位女郎都已经提前熟悉过,简单查验过腰牌,便领着她们入宫。
上回入宫,走的是中轴的大道,直奔静池。这回要陪公主读书,目的地便换成了东角的凤阳阁。
内监边走边和她们介绍:“安阳公主平素起居都在凤阳阁中,知道小娘子们进宫,已经在偏殿备好了房间,娘子们待会便可直接入住。凤阳阁往西便是皇上的寝殿宸极殿了,不过皇上近来龙体欠安,小娘子们若无要事,最好不要在宸极殿附近逗留,以免被人误会。”
声音轻轻的,警醒之意点到为止。
远远可见两处并肩而立颇为典雅的建筑,引路的内监便伸臂指去,“那便是弘文馆和崇文馆了。咱们大历历朝的皇帝和储君都在弘文馆里听学,旁边的崇文馆便是公主和皇子们读书的地方。不过现在王爷们都大了,各自分封出去,如今只有咱们安阳公主还在崇文馆中受学。到时候娘子们一去,可算热闹了。”
一路走走停停,总算到了凤阳阁,殿宇果然恢弘气派。
内监笑吟吟地引她们进去,将几个小娘子交到负责教引的傅母手中。
“公主今日陪太后去灵泉寺斋戒上香,暂且歇在寺中,各位小娘子权先稍作休憩,待明日再拜见殿下。”傅母瞧着大约四十许人,气度十分稳重,目光在几个年轻的姑娘身上一扫,眼神欣赏之中不乏审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