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慢吞吞驶入隧道,又慢吞吞驶出,橄榄绿色的车厢在或深或浅的绿交织着的山间蜿蜒,摇曳中透出某种久远与悠闲。
这种绿皮火车在大城市已经不多见,却依旧在西南的崇山峻岭间担负重任——除叠罗汉般的乘客外,车上还运着不少鸡鸭鹅,甚至,还有人牵了头凶巴巴的山羊。
火车每转一个弯儿,那头山羊便高仰起角,瞪着长方形眼珠顶一下苏糖的行李箱。
好不容易熬到下一站,乘客纷纷提笼子牵羊下了车,苏糖微微松了口气。
当初订票的时候,师姐只是跟她说这车颇具历史韵味,跟她们专业特别搭,却没说除了历史韵味还有生活气息,不过就算早知道车上这么有生活气息,苏糖还是会硬着头皮坐。
谁让她要去的地方太偏,偏到只有绿皮火车能够抵达,每天还就这么一班呢?
好在随着大批乘客下车,车厢里再次宽敞起来,推着小车的列车员高声兜售瓜子零食,穿着本地服饰的小孩儿也嬉闹着跑过,随着他们的跑动,银白色的项圈叮当作响,花花绿绿的衣摆仿若随风舞动的彩蝶。
苏糖新奇地看了一小会儿,忽然听见有人喊她:“小姑娘,吃橘子吗?”
“不了不了,一路都吃您好几颗橘子了。”收回目光,苏糖连忙朝对面座位摇头。
苏糖对面坐着的是位老婆婆,头发花白,但皮肤保养的很好。她跟苏糖一起在北城上的车,听说苏糖一个人,路上对苏糖特别照顾。
“再吃点再吃点,你这是帮我减轻负担。”看苏糖不好意思收,老婆婆笑眯眯把橘子塞进她手里,“眼瞅着要到站了,吃不完我还得背下车。”
低头看看金灿灿的橘子,苏糖还没等开口道谢,本来晃荡着的列车慢悠悠停了下来。
这是又到站了。
好在这个站没什么人,等车辆晃悠悠再次启动后,只有个穿着破旧T恤的大叔走进车厢。在车厢里扫视一周,大叔将目标定格在了苏糖对面的老婆婆身上。
快步走近老婆婆,大叔憨厚地挠了挠头,挨着老婆婆坐下:“这车是往大寨开呢吧?”
苏糖对西南边陲的地名不怎么熟,但大寨这个地名她刚刚才听过,大批乘客提着鸡鸭鹅下车的那站就叫大寨,说是今天那里有个大集,周围镇子不少人坐车去赶街。
苏糖摇头。
“你坐反了。”老婆婆也说。
“坐反了?”大叔仿佛愣了一下。
懊恼地嘀咕两句土话后,他从背包里掏出个小布包:“我手上有点儿老物件,家里等着用钱,本来想去大寨赶街的,谁成想车还能坐反?现在折腾过去也来不及了,要不这样,你们看看有兴趣吗?要有兴趣的话,我就便宜点儿出了。”
边说,大叔边打开布包。
苏糖好奇地看了一眼,布包里是三块大小不等的灰绿色金属片,边缘有凹有凸,带着点儿黄色,有点儿像花瓣形。
说片,其实也不太恰当,毕竟那东西还有一定厚度,又盯着那三块东西看了几眼,苏糖隐约在其中一块上看见了些纹路。
“我这是祖传的,青铜镜。”大叔解释,“虽说破成了三块,但东西都没少,修一修就行了,看看这造型、这纹饰,妥妥西周的,外面三五万随便卖,但我急着用钱,今天你们想要500就拿走。”
苏糖蹙着眉头没吭声。
老婆婆仿佛颇有兴致:“这真是西周的?怎么看出来的?”
“嗐,这么着,我跟您说实话吧。”眼见有戏,大叔压低声音,“其实啊,这是土里刨出来的,铜水寨知道吧?就再过几站就到的那个铜水,那儿这两天刚发掘出来个墓,里头不少青铜器,我这东西就是墓里刨出来的。”
“不可能。”苏糖愣了愣,原本蹙着的眉头皱得又紧了些,但碍于只有一个人,她犹豫几秒并没再说什么。
“墓里刨出来的?”老婆婆看起来兴致更高,手也在包里摸索起来,“500块就能买西周青铜镜?那还真是捡着大漏了。”
眼见老婆婆有掏钱的动作,苏糖再顾不上犹豫:“这东西不是西周的。”
“哦?”老婆婆好奇地看向她。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大叔声音陡然拔高,满脸不高兴。
车上其他乘客纷纷看过来。
苏糖没理会大叔,只是对着老婆婆一个劲儿摇头。
高扎的马尾随着她的举动快速晃动,因为其他乘客的好奇打量,她脸颊有些发烫,声音却倔强地跟着大叔往上拔:“我是文物保护专业的研究生,这铜镜绝对不是西周的。”
“你是文物保护专业的研究生,北城的?”老婆婆惊奇,“北城文物保护的话,是科研所的吗?”
“科什么所都没用,古物件这东西得上手才知道。”大叔嗤笑,“再说研究生算个屁,都还没毕业。”
其他乘客听了老婆婆的话,本来还在议论科研所是什么,听大叔的嗤笑,又忍不住跟着点头:“确实,现在研究生啊满大街都是。”“电视上不还有鉴宝鉴错的吗?”“也不能她说啥是啥,真是研究生就先拿学生证出来瞧瞧?”
熙熙攘攘的议论声传进苏糖耳朵,她抿了抿嘴角,脸红得更厉害了。
学生证她还真没有,作为刚考上研、还没开学报道就先干上活的研一学生,她现在严格来说,还不能算科研所的正式研究生。
但这并不影响她拆穿骗子:“据文献记载,西周的铜镜多为圆形、少数为方形,但迄今为止存世的西周铜镜仅有十余面,全部都是圆形,你手上这面明显是莲花铜镜,根本不是西周款式。”
声音因为害羞而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