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陆卫青有退位让贤的想法,苏霓儿颇为可惜,甚至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挫败感。
她知道他一路走来有多么不易。
未入宫时贫困潦倒的落魄、面对仇敌时的隐忍、数次路过皇城门口却只能偷偷回望的无奈;入宫后文武百官的不信任、权臣的刁难和打压......
他从肮脏的泥泞里爬起来,不顾满身的伤痕累累,将伤害他的人一一踩在脚下,苦苦筹谋多年,才有了如今的百官折服。
他却轻描淡写地放弃了。
苏霓儿想不通。
“最穷的时候,你晚上就着煤灯苦读,说你会活成人上人,不让任何人欺负咱们;”
“你娘死前说什么了?说你是皇家子嗣,先苦其身再平天下,你就该是这世间的主;”
“你忘了,都忘了么?!”
苏霓儿细细地数着陈年旧事,一样一样说给他听,企图换起他体内燃烧着的喷薄的欲,对权力渴望的欲、对金钱贪婪的欲。
他却始终无动于衷,像是一汪平静的湖水,纵是湖底再波澜壮阔、潮流暗涌,也激不起他心头的半点涟漪。
他淡然一笑。
“你说无论我身旁有多少女子,你都信我,为何现在不信了?”
“你说只要对着石头拜过天地,便是我的妻,为何现在不肯认了?”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直直望进她的瞳里。
“就许你反悔,不许我洒脱一回?”
调侃轻松的语气,似说笑般,带着几分只有苏霓儿能懂的讨好。
心肠再硬的男子,无论双手沾染过多少血,卸下那层矜贵清冷的皮,骨子里也是长不大的男孩。
换做从前,她早涨红着脸儿和他争论不休了。
倘若她说不过,她还会故作凶狠咬他一口,诱得他反手将她捞在怀里,微红着耳尖让她别动。
可惜,他们再回不到从前了。
是他变了心,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她。
她只冷淡淡瞥了他一眼:“不是同样的事,不能如此比较。”
他怔了片刻,似没料到她会这般平静,凝视着她的眸光沉了又沉。
“其实......日日吵架也未曾不好。”
苏霓儿不觉得。
年少时不知情之深浅,满心满眼都是对方,纵是无意脱口而出的咒骂,也是亲昵的、缠绵的;
入宫后心生嫌隙,所有的信任在看不到头的等待中消失殆尽。
当最后一抹忍耐被折断,彼此红着脸数落对方的不是,留在伤口的只有难堪的回忆。
她和他,终是两相生厌,无关争吵,是败给了岁月。
陆卫青覆上琉璃酒盏的杯沿,垂下头,难掩眸底的落寞。
再开口,温润一笑,似已释然。
“莫要再劝了,我决定的事不会改。”
他说的是退位让贤的事。
那倔强又执拗的态度真真急死人了。
却不是任何人能左右的。
短暂的沉默后,陆卫青拧眉望向窗外庭院里繁茂的紫藤花,喃喃低语。
“四年了。”
四年前,他亲手种下满院的紫藤花。
细嫩的苗儿,埋入泥土的时候颤颤巍巍的,轻轻一掐就能断了,如今已是枝蔓缠绕、花开满院。
苏霓儿怕他误会。
“我可没管,是宫女们勤快,施肥浇水伺候得好。”
陆卫青颔首,也不知听懂了没,眸底是一望无垠的深邃。
他娴熟地用筷箸掰开花生米,将一粒花生米掰成两半。他吃一半,往她碗里夹另一半。
苏霓儿瞬间就慌了,忙侧过头不看他。
从前做小乞丐的时候,花生米是她最喜爱的零嘴儿。她舍不得吃完,总偷偷藏在兜里,瞧着哪日陆卫青练字疲乏了,便喜滋滋地惦着脚,往他嘴里塞一颗。
这个时候,他会将一粒花生米掰成两半,留一半喂她。
时过境迁,面对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关怀,她多少有些赌气,尽捡不中听的话讲。
“皇上大可不必如此,我受不起。”
许是不愿与她计较,又许是喝多了没听见,他放下银色的筷箸,垂眸静默了一会儿,那宽厚的双肩似在隐忍着颤抖。
再睁眼,他明亮的眸底一片清明,只那根根分明的睫尾有淡淡的湿意。
“都说女人小肚鸡肠、最爱捕风捉影,看来不假。”
他在苏霓儿的粉颊下使劲掐了一把,一点不温柔,多少带了些恼意。
“那件事是你误会了。”
*
陆卫青说的是四年前的事。
彼时的苏霓儿心情甚是低落,躺在景阳宫内殿的黄花梨拔步床上,盈盈美目晕着一汪春水,巴巴地落着泪。
日落时分,黄昏渐晚,陆卫青终于赶来。
他先是一怔,然后大跨步停在她床榻前,略带老茧的指腹抚过她脸上的泪痕,笑道。
“听说娘子......吵架吵输了?”
苏霓儿的泪落得更凶了。她缓缓合上眼睑,似不愿再看他,撇开头。
陆卫青俯身,结实的双臂亲昵地环住她。
“去骂回来?为夫给你撑腰。”
苏霓儿于泪眼婆娑中瞪了他一眼,将一个桃红色的荷包砸在他身上。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和我说笑?你在外头养的狐狸精都找上门了!”
荷包是苏霓儿入宫之前亲手绣给陆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