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豆其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福利院了,现在回想起来,最后一次回到福利院,还是在大学毕业的那一年新年。
那一年,是赵阿姨去世三年整,福利院招聘了新的阿姨,个子不高,皮肤晒得黝黑,脸上刻满岁月的痕迹,非常腼腆,笑起来时一口明晃晃的白牙。
那年姜豆回去时,看到一个五六岁双臂残疾的女孩,歪歪扭扭扎着两根小辫子,站在小院里,瘪着嘴哇哇大哭。
新阿姨抱起小女孩轻声哄着,在小院里走了一圈又一圈,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直到小女孩的情绪稳定下来。
姜豆站在门口看着,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赵阿姨也是这么抱着她,一遍又一遍的哄着,一夜又一夜的抱着。
她不像赵阿姨,又很像赵阿姨。
那一年除夕的夜晚,院长照旧和一群孩子们坐在一起,笑眯眯的唱着那首歌。
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孩子们大声嬉笑,说院长爷爷只会唱这一首歌,每年都唱。
院长笑着说是啊,爷爷只会这一首,从姜豆姐姐小时候就在唱了,都已经唱烂了。
孩子们笑成一团,掩盖住电视的声音,正在播放的,仍旧是每年的春节联欢晚会。
姜豆坐在塑料凳上,和孩子们挤成一团,面前的桌上摆着一杯饮料,瓜子花生小橘子,还有一把糖果。
包装很漂亮,但没有小时候那种老牌子又甜又粘牙的奶糖了。
她剥开一粒放在嘴里,浓郁的奶香味弥漫,不会太甜,非常好吃。
在孩子们的嬉笑打闹声中,姜豆认真的坐在塑料板凳上,一颗接一颗吃着面前的糖果,最后一颗被她放进自己的口袋。
小院里张灯结彩,布置的很有新年气氛,空气中弥漫着火药气味,有零星的鞭炮声响起,那是记忆里新年的味道。
自从禁燃烟花爆竹的条令后,也只有在这样远离城市喧嚣的小县城才有爆竹声中一岁除的新年氛围了。
寒风席卷着雪丝,刮在人身上像刀割,姜豆裹紧围巾,慢慢走出小院。
在门口碰到了从外回来的新阿姨,手里拎着饭盒,她并没有追问姜豆要去哪,而是和颜悦色的说:“快要吃饭了,要早点回来。”
姜豆说好。
沿着福利院旁的蜿蜒小路向上,到达半山腰的一处平坡,顺着这个角度看下去,能够把福利院破旧的小楼尽收眼底。
姜豆脚下是冻的坚硬的泥土,脸颊被冷风吹的生疼,她拉了拉围巾,看着灯火通明的小楼,手缩在口袋里,捏紧了那颗糖果。
转身过来,有一座小小的坟包静静立在寒风中,墓碑面朝着小楼的方向,它看着姜豆,看着小楼。
姜豆在原地站了许久,慢慢走到墓碑前,手抚在墓碑上,轻轻摸那些已经有些斑驳的刻字。
月亮从云层中探头出来,照亮了墓碑上一笔一划的刻字,赵素卉之墓,以及一张小小的,黑白色的照片。
是赵阿姨。
也顺带着照亮墓碑前的两个碗以及三炷香,碗是新的,菜是温的,香也是刚点燃的,墓前也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姜豆想起新阿姨是提着饭盒回来的,她和赵阿姨素不相识,只是听院长提起过,但在这一片阖家欢乐的日子里,她仍然记得赵阿姨,摆上饭菜,燃上三炷香。
姜豆摸着黑白照片上熟悉的笑脸,把那颗糖果放在墓碑前,把脑袋凑过去,额头贴在照片上,轻轻说道:“姨姨,我来看你啦。”
无声无息,除了零星响起的鞭炮声,她得不到任何回应。
姜豆不再说话,席地而坐靠在墓碑上,陪同它一起,看着夜空,看着小楼。
零点的钟声过后,鞭炮声瞬间炸响,烟花绽放在四面八方,绚丽而灿烂,渲染着整座城市,在一片弥漫的火药味中,姜豆贴近墓碑,大声道:“姨姨,新年快乐!”
再次走过蜿蜒曲折的小路回到福利院时,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守在路口,看到她高兴的大叫:“姜豆姐姐,姜豆姐姐回来啦!”
他跑过来拽住姜豆的手,回身飞快的往小院里跑,他的手小小的,热乎乎的,像寒冬里的火炉。
姜豆被他拉着跑,看到门口围着一大群蹦蹦跳跳的孩子,院长两鬓斑白,腰板挺的笔直,笑眯眯的看着她。
新阿姨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个很小的孩子,一颠一颠的哄。
男孩子用力握着姜豆冰冷的手,将她从孤寂冰冷拽入热烈的温暖,嘴里还在大叫:“姜豆姐姐回来咯!我们可以吃饭咯!开饭啦!”
这是姜豆的家,这是姜豆的家人。
此后的新年,姜豆没再回来过,第一年她是在公司员工宿舍里度过的,同宿舍的同事们都回家过年了,只有她孤零零的守在宿舍,吃着外卖的饺子,看着手机上的春晚。
那年她刚刚进去新公司,是对于职场完全不懂得变通的菜鸟,压力和焦虑如影随形,她告诉院长,过年要加班,不能回去了。
第二年换了新公司,认识了温俞,因为疫情管控没能回去,温俞邀请她来家里过年。
直到第三年的夏天,她才再次回到福利院,院长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能从健硕的精神中看到属于老人的疲态。
之前并没有告诉他孟淮也要一起回来,当孟淮出现在他面前时,院长整个人愣了很久,才喃喃出声:“是孟淮吗?”
“是我。”孟淮点头,“翟爷爷,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好久没有你的消息了,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院长眼眶湿润,手紧紧握着孟淮,不住的点头,“没什么能比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