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臧儿说这些话,眼圈是红的,情绪是努力地克制着的,可说到伤心处,她仍旧止不住喉间作梗。这样强悍倔强高傲乐观的女人,仍无法抑制这段屈辱和摧残带来的伤痛,无尽的悲哀仍在缓缓流淌。看得出来,她不愿回忆这些经历,每回想一遍,就好像又在伤口上撒一遍盐,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了,这种伤痛丝毫没有减轻一分。
说到最后,臧儿又哭了,几乎用哀求的口吻说道:“女儿啊,人能活着已经不容易了,活着一切就有希望啊!”
王娡忽然意识到,母亲今日的强悍内里却是这般虚张声势,脆弱不堪,便越发觉得自己不孝,也越发明了母亲为何会变成今天这般强势。
如果不这样强势,母亲还能如此体面地活到今天吗?
如果不这样强势,她能从伤痛之中走出来吗?
她试着问自己,如果换做自己,她能活下来吗,她能如母亲这般乐观地活下来吗?
无需多问,她心底已有了答案。坐起身来,用手拭去母亲脸上的泪水,哭道:“娘,都是女儿不好,又让您想起这些伤痛,祖母在天有灵,一定会感到很宽慰的,您不是坚强地活下来了吗,而且活得很好,祖母没有白死啊!”
臧儿哭道:“好孩子,你知道娘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吗?”
王娡点头道:“女儿都明白,女儿懂得你的良苦用心,您放心,女儿不会轻生的,女儿也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因为活着才有希望,活着才能找回我的俗儿,哪怕找一辈子,我也一定要把俗儿找回来!”
臧儿搂住女儿,哭道:“好女儿,这才是娘的好女儿,娘跟你一起找,我们一定能把俗儿找回来的。”
“娘,姐姐,还有我们,咱们全家一起找,一定能找回俗儿的。”说话的正是皃姁和田蚡姐弟俩。
臧儿又搂过她姐弟俩,娘四个紧紧地抱在一起,又是哭又是笑,连日来压在家中沉闷的气息才稍稍缓和了些。
王娡也不再像先前那般了无生趣,日日以泪洗面,她强迫自己加食,努力恢复体力,伤心时也只是偷偷地流会儿泪,决不让母亲、妹妹和弟弟看见。
这日,随手翻着《诗经》,恰好翻到一篇《凯风》,出嫁之前曾经多次读过,熟悉的字句从唇齿间流出: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
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读着读着她眼泪流下来了,竹简上的字竟像活了一样,一字一字敲在她心头,敲得她心间一抽一抽地疼痛。她好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听从母亲的话,后悔把俗儿带到世间如此遭罪。
想到俗儿,她又觉得天地茫茫,去哪里找寻呢,又怎样去找呢?
此时,忽见母亲手携着一位中年妇人走了进来,热切地寒暄着,“张姐姐,又有些日子不见您来了,今日可来得巧,锅里正烧着山鸡参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