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武杰说:“二十年前奉天会战北洋惨败,片冈七郎的名字在海参崴至今依旧令人闻风丧胆。北洋打不过东洋,而我们连武器都要用北洋的,这样算下来,将军当真觉得东洋‘不足为虑’?”
冯绍祥仍旧是一张笑脸,道:“武杰咱们是一家人,我就不说两家话了,再好的宝贝,若不是你的,就不值得你拼命。军阀乱战,你屈守一个北岭,若让南边大半江山跟了别人姓,你这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你一个北岭守得再牢靠,到时候也是替别人做嫁衣。依我说,必要先一统中原,结束混战,再一致对外。
一番话听得盛武杰心里窝火,但他早过了喜怒皆形于色的年纪,对于冯绍祥一句“一家人”,不甚认可,点头轻笑,不想多辩,只道:“一统中原,得冯将军才有这个天赋胆识,武杰并非将才,没那个命。”
冯绍祥没有立刻接话,捡起一把剪刀,尖口直冲着武杰,动作干脆利落地将燃过的烟头剪去,火星落在细白的碎石上,逐渐湮灭。
里间静得只剩墙上秒针的踏步声。
冯绍祥合上地图,脸上笑容不减,道:“行了,你也知道,我是天底下最随和的人,从来不喜欢强人所难。强扭的瓜不甜,强扭的兵更倔,人各有志嘛,鄙人理解。”
盛武杰叼着烟,不作声。
他不信冯绍祥能就此放过他。
“你小叔叔可还好?”果不其然,姓冯的调转方向。
盛武杰吐烟,目光低垂。
烟雾缭绕之间,他浑身散发着一种端重,也正是这种沉着冷静,区分了他与绝大多数的军阀司令,成了冯绍祥必降他的理由。
“小叔叔从不与我联系。”盛武杰就事论事。
“哦。”冯绍峰靠到椅子上,又替盛武杰倒酒,“世人都说,盛家发家靠的是你小叔叔,说你是借了他的光。嘿,这帮匹夫懂个屁!他一个旧朝元老,苟延残喘至今,根本就是靠你才有命可活,若非看在你的面子上,谁能容忍旧朝之人依旧把持东海之滨的商港铁路到今日?”
这是威胁,盛武杰听懂了,但只装糊涂道:“小叔叔做什么是他的本事,与我无关。上一次同小叔叔一起过年,还是十岁时候的事情。”
冯绍祥抬起手指朝盛武杰点了点,道:“盛家人是不是都如此心狠?”
盛武杰掐烟,眼神阴郁地等着冯绍祥报数字。
一切皆如他所预料,冯绍祥稍稍一顿,抬了两个指头起来,说:“两个营。”
盛武杰顿了很久,直到烟灰抖落划过他的手指,他才轻轻笑起来。
笑得很谦和,叫人丝毫看不出他心中的愤恨。
冯绍祥耸耸肩,也很无奈的模样,接着说:“你本就是我奉洋军的二级上将,这样的要求,不过分吧?”
两个营换他小叔叔一条活路,盛武杰不知道冯绍祥怎么有脸来问这要求是否过分。
暗斗与明抢,冯绍祥两样皆用在盛武杰身上,倒也是看得起他。
冯绍祥起身,道:“没事,武杰,看在咱们亲戚的份上,我给你五天时间,好好考虑,我等你的好消息。”
盛武杰行过军礼,默不作声地出门。
他在小宅门口没寻见盼儿,问了人才知道野丫头又回宴会厅喝酒去了。
匆匆赶去,只见盼儿正和将军夫人说得眉开眼笑,手里还捧着不知哪里寻来的鲜花,在一众人里似是如鱼得水。
他的盼儿漂亮又开朗,果真是谁见了都会喜欢的。就让她再疯一会儿吧。盛武杰想着,独自穿过嘈杂的人群,来到阳台的角落里一个人望着逐渐暗沉的街景。
男人女人过来和他打招呼,放在平时,他总还是会装模作样地作揖寒暄一番,只是今日心里烦躁至极,一句话也不想回,香烟抽了一根又一根。
两个营,是他根本拿不出来的数量。手底下人不懂,兴许会觉得跟着冯绍祥官抬一级,比跟着他盛武杰强得多,但只有盛武杰清楚,冯绍祥军队的伤亡率有多高,他实在舍不得。
而小叔叔的处境,冯绍祥说得不错,旧朝高官,能活命就很不错了,若非盛武杰在这儿卡着马脚,小叔叔几年前就该是弃棋。
进退维谷,盛武杰烟抽得很急,却怎么也压不下胸口的闷气。
“盛武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带着些活泼生动的醉意。
声音温暖娇柔,像是带着海棠花的香气,正是他现下最需要的。盛武杰忙换上笑脸,掐灭了手里的烟,转身过来拉上盼儿的手,凝望着她的脸,轻声道:“盼儿玩得开不开心啊?”
盼儿举起手里的话,凑到盛武杰跟前,道:“王夫人不愧是将军夫人,对我可好了,还送了我花,我在北岭都没见过这样大的玫瑰!来,给你戴一朵。”
盼儿说着,分出一朵粉色的康乃馨,就要往盛武杰耳朵上别。
盛武杰笑着摇头躲避,找了个折中的法子,打开自己胸口的袋子,道:“饶了我,放这里好吗?”
盼儿悻悻地答应,把花插到他兜里,威风八面的墨绿军装上,多了一抹柔嫩的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