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也未到达下一处城镇,只能暂且在野外落脚。
好在这深山旮旯里,还有个比较干净的山洞。
萧言庭找出一件旧衣铺在地上,扶着易晴柔坐下,单膝蹲在她跟前,给她左手伤口换药。
“这医疗条件,很容易发炎的……”易晴柔不自觉感慨道,“早知道就不抢那把刀了……”
“是不是很疼?”萧言庭眼中疼惜之色难以克制,撒药的动作也十分小心,“往后碰到这种事,别再冒险了。”
“这刀口挺深的,”易晴柔低头仔细看了一眼左手手背,忽然像是想到何事,对萧言庭问道,“你上次受的伤比这严重,一定更疼吧?”
萧言庭闻言,撒药的手微微一滞,随即摇头,笑了笑道:“不算什么。从前还受过更严重的伤,不也活过来了?”
“对你们来说,受伤都是家常便饭吗?”易晴柔心疼道,“在我老家,像你这个年纪的人,都还在学堂里念书呢……爹娘宝贝着,师长照顾着……本不必受这些苦的。”
“人各有命,都是天意。”萧言庭摇头,淡淡一笑。
“那还有一说,‘人定胜天’呢?”易晴柔道。
萧言庭闻言展颜,抬眼望向她道:“有时我真的好奇,你又是怎么做到如此坚强?分明先前遭了那么多罪,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还平白遭人口舌,搬弄是非。”
“不……客观来说,我先前没失忆的时候,同那个谢什么玩意儿,确实有过……那个什么。”易晴柔认真说道,“也不全算搬弄是非。”
“我听得明白。”萧言庭点头道,“我指的,是他后边为避免还钱,无缘无故给你泼的脏水。”
“嗯……这种不要脸的东西满世界都是,我要真为这个伤害到自己,才是着了他的道。”易晴柔道。
萧言庭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鬓边略显凌乱的发丝,道:“所以说,你真的很坚强。”
“我不知道怎么同你解释,”易晴柔想了想,道,“总之有些事情,同你想的不一样……不过,怎么你对我一点都不好奇呢?”
“好奇什么?打探你的过去吗?”萧言庭笑道,“那么做实在很冒犯。而且我也不想打听。”
“为何?”
“你的私隐,你想说便说,不想说便不必说。”萧言庭一面给她伤口缠上纱布,一面说道,“世道艰险,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揭露的伤疤,为何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那……你有吗?”易晴柔问道。
“你若好奇,只要是我自己的事,都可以告诉你。”萧言庭给她包扎好伤口后,便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可我好像都问得差不多了,”易晴柔道,“唯独好奇一件事。”
“你说。”萧言庭温声道。
“你骨子里是这么平和的性子,又是怎么强迫自己做到在那些人面前杀伐果决,毫不留情的?”易晴柔问道。
“要想生存,总得学会给自己找另一张面孔。”萧言庭笑答。
“那要是以后我触犯门规戒条,你会不会也像对待穆逢春那样对我?”易晴柔问道。
“三十六誓,大多关乎兄弟义气。你那么有原则,当不会主动触犯。”萧言庭道,“不过,就算真有万一,有什么惩罚,我替你受。”
“哪怕身死?”易晴柔愕然睁大眼。
“嗯?”萧言庭认真点头,道。
易晴柔不由得抿起了嘴,目不转睛盯着他。
萧言庭有所察觉,朝她望来,微笑问道:“怎么了?”
易晴柔飞快摇头,转过身去。
山间露重,到了深夜,越发泛起凉意。易晴柔本抄手靠墙睡着,却被冷醒,看了一眼身旁仍旧睁眼望着洞外的萧言庭,也不说话,直接钻到他怀里,还特地压了压他的手,把她搂得紧紧的。
萧言庭略微一愣,低头看了她一眼,柔声问道:“很冷吗?”
“以前在外露营,都有帐篷睡袋……不……反正没这么冷,连床盖的也没有。”易晴柔伸手环拥他腰身,紧紧抱着他道,“你还挺暖和的。”
萧言庭笑了笑,拥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
易晴柔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望向洞外夜色,问道:“现在又不管礼教了?”
“你不喜欢,我当然得适应。”萧言庭道,“不过确实别扭……”
“哪里别扭?”
“总觉得……自己在做很龌龊的事,见不得人。”萧言庭道。
“只是抱一下,就很龌龊了?”易晴柔不解道。
萧言庭略一颔首,道:“《礼记》中说,男女不可混坐,不可递物,即便夫妻离开床帷,也该相敬如宾,食不连器,坐不连席。”
“这都什么玩意?”易晴柔眉头一紧,“好好的儒学过了朱熹嘴里,就成了存天理,灭人欲,那他怎么好意思对自己寡居的儿媳下手?”
“朱熹?”萧言庭一愣。
“我知道《礼记》成书于汉代,与朱熹无关。”易晴柔道,“但文字都是人写就的,学说也是人创造的,本就不必事事遵循,有的人非但自己不照做,还要教化后世人压抑真我。何况汉唐两代,不少皇后都是二嫁,那时公主还养面首。即便是《孔雀东南飞》里,刘兰芝被休弃,亦有高官之子重聘求娶。可从宋明开始,便越来越闭锁,越来越落后。《隋唐演义》嘲讽隋唐女子大脚难嫁,《西游记》里还说身为唐代女子的三藏之母为二嫁失节而自尽,以后世狭隘眼光看待前人,简直可笑。”
萧言庭闻言展颜,低头看了她一眼,道:“你这么说,确实很有道理。要是我姐也能想开这些,也不至于落得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