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鹮很少让霍引化作人形带在身边。
天穹国虽妖多,可妖的地位低下,霍引缺少心智,许多东西沈鹮来不及教会他,心中怕他委屈,故而不愿他去面对。
隆京亦是妖族生活得最卑微的地方之一,却也是满天穹国妖比人多的奇特之处,这里更是她当初与霍引相识之地,对于沈鹮来说,隆京是不一样的。
即便她看过隆京最低劣混乱之时,也总在心里相信,若天穹国是人,隆京必是此人心脏,一个人得了病,首先得保住其性命根本,才可一步步治好他。
今日天气不错,过了晌午最热的那段时间,沈鹮便带着霍引出门了。
隆京满大街都是御师,许多御师都有契妖,也不乏与契妖交好让其化作人形带在身边的,又或是那些本就生活在隆京的妖。霍引虽戴着帷帽,却并不起眼,如他这般打扮的,十个里头至少有两个。
从福卫楼出去,沈鹮便沿着明华街往芙蓉巷而去。
明华街道上人多,沈鹮怕霍引走丢,还未出半里路便主动牵上了霍引的手,偶尔踮起脚凑到他跟前与他介绍街上的物件或吃食。
天正热,行人多打扇,霍引戴着帷帽遮了阳,却也隔绝了凉爽的风。
不知是否因为这个原因,在沈鹮牵起他手的那一瞬,他的掌心生出些许汗水,连带着呼出的气息也有些烫意,吹上了帷帽薄纱帘子,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脸上。
隔着帷帽去看沈鹮,她的面容依旧是清晰的。
街上路人形形色色,唯独她在说话间变得鲜活且明丽。霍引一直知道沈鹮特殊,她的身上有与旁人不一样的气息,很好闻,让人心生柔软,忍不住靠近,甚至像在周身渡了一层光。
越过半条明华街,终于可见紫星阁的一角。
紫星阁中浮光塔最高,浮光塔外是浅紫色的琉璃砖,檐上刻了符文,符文在阳光下闪烁金色,浮光塔外的结界也让整座塔终日笼罩在金光之下。
沈鹮站在一家糕点铺前,这家糕点铺的荷花酥出了名的好吃,她要了两份,等待出锅。铺子檐下挂着黄铜风铃,上面正好反射了浮光塔外结界的光,偶尔略过人的眼前,叫她片刻失神。
再看站在她身边高大的男子,有些记忆于脑海中闪过,她想起她第一次见到霍引时的画面。
首次遇见霍引,沈鹮就知道他是她的妖。
沈清芜独自抚养沈鹮,他虽教会了沈鹮许多,可事实上给的陪伴却很少。沈鹮一岁多会走之后,沈清芜便偶尔将她交给宫里的宫女或太监照看。彼时他得太上皇信任,时常要入宫,金龙殿外的小太监与他相熟,偶尔带沈鹮去御花园中闲逛。
小小年纪的沈鹮,认得的第一个字便是长公主教的。
东方家的帝王似乎天生钟情,后宫除却皇后只有一个容妃,还是彼时魏太师习文无法握起从龙剑,容家得势后,太上皇后主动为太上皇纳了容妃入宫,从而权衡容家的势力。容妃无所出,公主只有东方银玥一人,她没有陪伴,也时常让沈鹮去沁园寻她。
沈鹮在长公主处学了字,三岁时首次意外破开了浮光塔上的结界禁制,也因如此,沈清芜察觉她的特殊,陷入纠结。
他不想让沈鹮走御师的道路,他想娇养着沈鹮到十五岁及笄,再为她寻个靠谱的夫家,度过寻常一生。
可沈鹮的血天生与众不同。
那是个大雪纷飞的隆冬夜,万两金楼中有妖闹事,因不愿成为斗兽笼中必死的牲畜,那妖反抗,连杀了好几个大人物。沈清芜与青云寺中的大人一并出动,甚至来不及对沈鹮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紫星阁,彼时锅里煮着的饺子还没熟。
沈鹮饿了想去盛饺子,意外被滚烫的锅边烫伤了手,破皮流血,疼得直流眼泪。
也不知是否因为万两金楼中的那名妖实在太厉害,妖力竟引得浮光塔外的封印金光闪烁了一瞬,沈鹮震惊,忘了疼,沿着小路朝浮光塔奔去。
塔外封印上有字,她懵懂地念了一句后,那金色的符文便如细沙坠落,光芒耀眼的结界也变成了温和的水流,粼粼波光发出无声的吸引,沈鹮的手指轻轻触碰,便被一股力量吸入了浮光塔中。
塔内的妖皆在沉睡,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摸不着,害怕地直哭,喊爹爹,要爹爹来救她。
便是那个时候,她听到了霍引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
幽绿的灵光如飞舞的萤火虫,从浮光塔底另一层小世界中漂浮出来,牵引着她往心跳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又引领着她闯入大妖的生命里。
她在那里看见了一汪漂浮的水,又在水里看见了一个沉睡的人。
霍引彼时只露出了一张脸,眼眸似是半阖,纤长的睫毛在水光中微动,心跳声不止,灵光如蝴蝶跃动,沈鹮的肚子传来一声“咕噜”。
便是这细微的声响,叫那名大妖睁开了眼,瞧见了裹着兔毛绒袄的稚□□童,深邃的眸中倒映着她的模样,沈鹮像是魂魄被吸入了那双眼睛里,一阵头晕目眩,晕过去了。
再醒来,便是沈清芜守在了她的床边。
她还记得发生过什么,说她看见了一个被困在水里的人,看见了一双深绿色的眸子,还听到了沉稳的心跳声。为了证明她没有说谎,沈鹮还将自己被烫伤的手指伸出去给沈清芜看,却发现她手上的伤不知何时愈合,连疤痕都没有。
“爹爹,我没说谎!”沈鹮激动道。
一直沉默的沈清芜看向她的眼神,她到现在也没弄懂,但她永远都记得沈清芜当时说的是:“爹爹相信昭昭,从今以后,他就是昭昭的了,可好?”
“昭昭要好好照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