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现在好像叫…东京?”
”江户我知道的,是个大城哦!不过从来没去过,离这里听说要走一天呢。”
“知道了,多谢!我先走啦!”
“哎?这就走了?好不容易才遇到个能说话的人啊…”
我爬上一处山顶。月光下,荒川像一条蜿蜒的玉带向远处延伸。
荒川,我的荒川。终于又见面了。
眼泪几乎瞬间流了下来。
我毫不犹豫的冲到河边,一头扎进了水里,化作蛇的形态,化作水的形态。
终于…回家了。
河水的流速不慢,因此感觉没过一会儿,岸边就出现了村落,此时仍是深夜,村子里除了几声狗叫再无其他声音,只有木船上的风灯在黑夜中一晃一晃。
我在水草和波浪间漂浮,月光洒在身上。
这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太奇怪了,就好像去了个很远的地方,过了很多年才回到故乡,一切都很熟悉,一切也都很陌生。
我好像原本就属于这条河,但又有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的牵绊。
是什么样的牵绊来着?
完全凭着本能,我走到了一处破破烂烂的鸟居前。
身体在发抖,但依然努力顺着那些被荒草覆盖的阶梯,一步步走上山去。
路边的献灯像沉睡了百年的骸骨,在杂草间若隐若现。两百年前,灯火和星月之光曾照亮这条石头小路,然而现在只余荒芜。
踏上最后一个台阶,眼前是齐腰深的荒草,隐约能看见…一些朽烂的不成样子的木头碎片。
什么也没有,这片已经完全融入大地的地方,就是昔日荒川神社的所在。
我站着愣了一会儿,拨开荒草向前走去。神居前的铜铃铛半埋在土里,石头做的手水舍倒是在原处,但没有一滴水,一窝雏鸟在里面嗷嗷待哺。
没有柱廊,没有门,没有屋檐…这里什么也没有。
人类的一切都不长久,最终都将在时间的冲刷下化为乌有。
我坐在了一方白色石头上,那是以前神坛下方的地基,号称是从出云那边运来的石头,坚固无比。在这片荒草的森林里,它像一座小小的孤岛,我坐在上面,望着我心心念念的神社…的残骸。
月光洒下来,四下寂静,只有虫鸣。
倒也不错。我本来也是山林草木之神,与草木为伴也相当自在,况且这是生命的味道,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生机勃勃。
我回来了。
我默默地说。
我回来了…
不知道坐了多久,天边渐渐变成了粉色,然后是白色,金色,一轮旭日升了起来。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雾霭中缓缓上升的日轮,那是两百年未见的景象。
日出。如同世界的初创,雏鸟破开蛋壳,鲤鱼在早春的湖里吐出第一个水泡,蚯蚓钻出泥土,婴儿诞生在世上。
真好啊…又能见到太阳。
一直盯到眼睛快被晃瞎,我才躺在了那块石头上。也才意识到可能现在是冬天,草都枯黄了,阳光也不怎么温暖,但并不妨碍我晒太阳。
冬日的天空是蓝色的,蓝色的天空。
远处山下开始传来人声,有叫卖声,吵架声,某种奇怪的笛声,孩子的哭声…是人间烟火。
我什么也不想做,哪里也不想去,只感到心中一片安宁。
安宁到空虚。
不用战斗了吗?不用逃跑了吗?不用躲起来了吗?不用…惦念谁了吗?
什么也…不用做了吗?
这感觉真奇怪,明明是活了过来,却又像刚刚才死去。
我躺在那里,看着太阳一点点爬上天空的正中,又一点点向西而去。阳光洒在脸上,全身慢慢地热了起来,好像有光在血管中流淌。
不知道从哪跑来一只野兔子,毛茸茸的鼻子在我脸上拱来拱去。我痒的笑了起来,伸手去摸它,它却一溜烟跑开了。
我却看着自己的手,愣住了。
那是白皙细长的、少女的手,不再是灵体,而是有着牛乳般颜色的肌肤,指尖泛着珠光色泽,甚至能看到皮肤下方的血管。那是实实在在的血肉,是我曾经梦寐以求的身体。
手心腾起青蓝色的灵光,我试着运转了一下自己的灵力,果然微弱到可以忽略,但勉强还够施个小法术什么的。
连神社都塌成这样了,我也不能指望更多,对吧?
只是在左手的手腕下方,有一个血红的符号,像是字,也像是画。
那是一朵莲花。
心中突然升起了某种特别的感觉,这是什么来着?为什么我会有这个?
好像忘掉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
但我只想躺着晒太阳,什么也不想干。
一直到了太阳落山,我才站了起来,向着山下走去。
碰到的第一个人是个穿着奇怪洋装的女人,她看到我时愣了愣,然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
“啊啊啊啊鬼啊!”
我看了看那条山路,前后都没人,难不成说的是我?
啊,好像忘了拟态!
于是我把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都改成黑色,想了想,又整理了下身上的白色和服,然后诚心诚意地问她:
“抱歉打扰您,但我现在看起来是不是比较像人类了?”
她干脆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果然不论哪个年代,人类都是一样精神脆弱。
我把她拖到路边。然后顺着路继续走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