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盛母亲五十岁寿诞前一个半月,他和殇轻涯吵了一架。
他们原本从未吵过架的,在旁人眼中是琴瑟和鸣相敬如宾的代表,赌书泼茶,举案齐眉。一直以来,每日笑靥笑语相待。可华盛父亲的死把笑颜带进了土里,华枝的离开又把话语间的笑声带上了天,剩下的感情日复一日地积压,终于迎来了抑制不住的爆发。
起先只是小小的怨怼,他们都以为那只是暂时的怒气需要发泄,却没想到怨气愈演愈烈,裂缝越撕越大,吵架和指责几乎成了每日的必需品。
“你怎么能让枝儿一个人去上天梯呢!枝儿才十六啊!你把她当什么?当什么?你献给那些神仙的祭品吗?华盛,你说话!”
华盛被她逼得终于抬起头,刻薄地回击:“什么祭品,说得那么难听!我想不懂你们殇家为什么总对爱护万民的神祇抱有如此大的恶意?是,你们挨了神咒,受到了惩罚。可既然是惩罚,你怎么不先想想——”
他看着殇轻涯的眼睛,被愤怒拔高的声音陡然降低,恶毒的词汇换了个温和的说法:“——也许是你们先做了什么。”
可已经来不及了。
殇轻涯眼里不可挽回的失望一点点弥漫。
说出去的话,发出去的怒气早都无法收回。
“……对不起。”殇轻涯红着眼睛说:“是我们殇家让你们受累了。给你们惹了麻烦……还害死了你爹。”
她垂下眼帘,复又抬起头看着华盛,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对不起啊,华盛。”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有些慌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弥补。
可他就是这个意思。
华盛不得不承认,在他爹死的那一日,在寻找解决之法的这两年,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出现了无数次,挥之不去。
要是他没有娶殇轻涯就好了。
要是他听他爹的劝,要是华殇两家没有联姻,是不是就没有这一切了?
华家不会与旁人闻之色变的神咒联系在一起,他可以继续做他风风光光,受神恩的华谷谷主。
就像他出生时,他爹请的算命先生说的那样:
有此子在,华家可兴盛百年。
他承认自己这样想太自私,对殇轻涯太不负责任。可这个念头止不住地冒,并终于在今日漏了一点小小的头。
大概因为自己内心真的是这样想的,他没好再多解释,只是努力地换了个话题,也展示出一些自己的难处。
华盛问她:“那你要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咱们的殇儿才一岁过半,离不了人照顾。华谷和华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也离不了我啊。只有枝儿了,我也没办法。她自己也是愿意的……”
殇轻涯没做表示,只是冲他点了点头,作势就要离开。
她最后说:“华盛你知道吗?你说的那些神曾保证,他们龙姓在位一日,就护殇家一日。可现在你也见到了。你真的相信他们能对区区凡人蝼蚁做出什么承诺吗?就算做了,也真的能兑现吗?”
华盛愣在原地,没有回她。
他也来不及回答,因为华枝回来了。
她站在华盛和殇轻涯面前,犹豫着说出从天帝那求来的方法,脸色却算不上好看。
华盛焦急又兴奋地招呼手下人:“快!快!去找!”
回过头时却看见华枝的眼里带着失望,和刚刚殇轻涯眼中的一模一样。
华枝就这样盯着他看了好久,才在复杂的视线交接中开了口:“爹……,我要走了。”
“……去哪?”华盛有些错愕地问,心里升腾起一阵迟来的怯意。
“天境。”
与他相比,殇轻涯倒是奇怪地沉默,她没多说话,似乎早有预料,只是声音带着哽咽的颤抖说:“好……去吧,也好……”
天帝给出的方法算不上难,只是办法有些阴诡。
需寻得八字全阴的女孩,借族殇术的指尖火,燃蜡提灯,阴孩由此可见常人所不能见之鬼,哪怕鬼魂使了活人不得见的法子,阴孩也照样能看见他们。
而如今华殇两家已结亲,族殇之术自也可施加于与华盛有关的直系血亲。
阴孩便能因此在华殇两家有人命数将尽时,替他们挡前来索命的小鬼。阴孩本就命轻,再点了血烛烧了寿数,就能哄走那些黑白无常了。
反正天帝是这么说的。
华盛当然信。
“你怎么能信这个!”殇轻涯怒极,吼道,“族殇是殇家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不了解,怎么会有这么阴诡的用法?定是假的!”
华盛皱着眉:“那你是想质疑天帝?天神的事,我们凡人不了解也正常。”
“你的良心呢,华盛?你害的是那些孩子的命啊!”
“谁说我会害死她们了?我没有杀人!”华盛语气稍稍缓和,为自己做了争辩:“我派人寻了四五个合适的孩子,她们轮流提灯引鬼,只损稍许寿数,不会致死。”
华盛走向还生着气的殇轻涯,拉过她的手,牵着她在桌前坐了下来,好声哄道:“我们好好待她们。”
殇轻涯不说话。
“这些孩子的人家大多贫苦,难以度日,我也派人好生照顾着了。给了他们金银、米粮,算是一点心意。他们要是想见孩子了也随时都能来看看的。”
“华盛。”
华盛笑着应声。
“我们殇术无为虽总被世间判为阴诡,但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殇轻涯看向他,言语认真,抽出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这事做不得。”
华盛脸上的笑有些僵,但仍缓声说道:“提灯